紫薇格格散文

【一】

“紅梅啊，明天咱們幼兒園要來一名新學生，你準備一下，是一個小女孩，叫紫薇。”院長張曉霞叫住我，告訴了我這件事情。

聽到紫薇這個名字的同時，我馬上想到了電視劇《還珠格格》，那裏面的紫薇格格又漂亮，又聰明，又有才情，是我一直喜歡的。這個小女孩的名字也叫紫薇，那麼，也一定是一個非常乖巧伶俐，漂亮可愛的小女孩了，我在心裏已經大致勾勒出了她的模樣。

這個《曉霞雙語藝術幼兒園》，是縣城唯一一所大型的雙語藝術幼兒園，我應聘在此任教，是爲了女兒和兒子。

女兒剛剛進入縣城讀初一，我想離她近一點，不僅能隨時去看看她，還能給她心理上的安穩，讓她覺得媽媽就在她身邊。兒子剛好也到了上幼兒園的年齡，他性格特文靜內向，爲了避開農村的野孩子們，我做了一個決定，根據電視上的一個幼兒園招聘信息，我來到了這個很時尚很正規的《曉霞雙語藝術幼兒園》應聘，在經過了兩天的試用期以後，我就成爲了一名中班的幼兒教師。

幼兒園的生活緊張，有序，快樂，陽光，我彷彿也年輕了好幾歲，整天和那些年輕的幼師們在一起說說笑笑，唱兒歌，做早操；兒子更是猶如進了電視裏，舒適的住宿，優雅的環境，文化的薰陶，滿院子各式各樣的滑梯，鞦韆，玩具，每日的營養配餐，都使兒子的性格變得活躍起來。看着兒子每天的進步，雖然工資不高，但是，我的心情卻滿足着。

這天早晨，陽光格外的明媚，樓上的大喇叭里正播放着快樂的體操歌，孩子們在老師的帶領下，在院子裏整齊的排好隊，然後伸開胳膊，散開。走廊下，幾個體態優美的老師，已經擺好了架勢，隨着音樂和歌聲，一節一節的做起了早操。孩子們笑眯眯地望着老師們，跟着老師的動作也跳動着。不一樣的個頭，不一樣的相貌，不一樣的衣服，一樣的早操，也讓他們做出不一樣的動作來，有的嘻嘻哈哈，有的蹦蹦跳跳，有的正正經經，有的穩穩當當，有的呆頭呆腦，有的茫然四顧，還有的抹着眼淚……

我習慣地站在二樓，觀察着兒子，他已經從不會做操，不敢做操，到現在的隨着老師認認真真地做着每一個動作，我看着他，真是一個享受。

“噢，紅梅，你在這兒啊，那個紫薇來了，你快去安排一下吧。”原來是院長。

我趕忙下樓，隨着院長來到辦公室門口，就看到一個呆呆木木的小女孩，傻傻的站在門邊，茫然地看着做操的孩子們，微微張開的嘴裏，還流出口水來。

“這是我們中班的劉老師，”院長指着我，向坐在沙發上的一對中年夫妻說。

“您們好！”我走向前去，伸出手來，握住正站起來的那位男士伸出來的右手，孩子的媽媽也趕忙站起來，侷促地望着我，很憨厚的笑着。

我環顧了一下四周，笑着問：“孩子呢？”

“這不是嗎？這個就是。”院長指着門口那個不尋常的'小女孩說。

“紫薇，快過來，”孩子的媽媽上前拉住小女孩的手，把她推到我的面前：“這是你老師，快叫老師！”

孩子把眼睛轉向我，呆滯的眼裏沒有一點靈動的光，甚至，還閃了一下白眼球，眼睛望向天花板，流着口水的嘴裏發出含糊的兩個音節：“鳥……思”

媽媽趕緊擦去紫薇下巴上的口水，不好意思地看着我，一時不知道怎麼說話了。

我這個人，骨子裏同情弱者，我最知道，誰也不想自己的孩子不健全，誰都想要自己的女兒又漂亮又聰明的，如果孩子有一點的不好，最難受的是父母，最發愁，最擔心，最覺得擡不起頭來的還是父母。

我上前一步，輕輕抓起紫薇的小手，展出自己最溫柔的最母性的笑臉：“你就是紫薇啊，真好，這孩子真聽話，看，長得多漂亮！我喜歡你，來，跟老師去教室吧？”

沒想到紫薇竟然露出燦燦的笑臉，原來孩子不是傻瓜，她聽得懂！她的小眼睛眯起來，咯咯地笑出了聲，孩子都是喜歡被誇讚的。

擡頭看了一下孩子的父母，向他們擺了擺手，我領着紫薇向教室走去。

其實，我的心裏還真的有點擔心，這樣的孩子，我能帶好嗎？她能學會寫字認字嗎？關鍵是，晚上還要跟着我睡覺，半夜，她不會尿牀，或者，發癔症吧？

帶着種種的擔憂，我還得硬着頭皮接下紫薇這個學生。誰叫自己是一個打工者呢？

唉，再換一個角度考慮一下，如果學校都不收這樣的孩子，那麼，孩子們的父母該多麼辦呢？！

是的，如果我是院長，也肯定收下這樣的孩子的，我這個老師也有着義不容辭的責任，去教管好，照顧好這樣的孩子的。

這樣想着，我心裏平衡了，手裏拉着紫薇，忽然覺得，這就是自己的一個孩子，我要盡最大心力去愛她，去教給她知識，教給她生活的自理能力，教給她怎樣與小夥伴們交流玩耍。

“同學們，我們又來了一個新朋友，”我站在門口，向孩子們介紹紫薇。那些哇哇叫喊着的調皮鬼們停下動作，好奇地看着紫薇，繼而又做着鬼臉，伸一下舌頭，有的就喊：“老師，她叫什麼？”

“她叫紫薇。”我笑着說：“哪位小朋友願意和紫薇小朋友坐在一起？”

忽然很靜，孩子們都愣了一會，沒有人回答，最氣人的，是班裏最調皮的孩子小剛，指着紫薇：“你們看，她怎麼那樣啊？那麼大了，還流口水。”

班裏爆發起一陣嘻嘻哈哈的笑聲，我使勁瞪了小剛一眼：“小剛，不許胡說，你以前也流過口水呢！”

我轉向所有的孩子，心想，得用一下心計了：“唉，同學們，我給你們說，紫薇小朋友可聽話了，她流口水，是因爲她生病了，在吃藥，等她病好了，就不流口水了，你們可不能欺負她。”

聽了我的話，這一羣小不點忽然都不說話了。這時，一向文文靜靜的小佳佳走過來，怯怯地說：“老師，我跟她坐一起吧。”

我審視了一下，在心裏盤算了着：小佳佳平時很不太愛動，很內向，與紫薇在一起，也許還真是最讓人放心的。

我把紫薇安排在佳佳旁邊坐下，孩子們也都帶着好奇的眼光研究着紫薇，那一雙雙機靈的小眼睛，早就窺視出了不該說出的祕密，但是，還是有幾個小女孩捂着嘴，神神祕祕地嘰嘰咕咕，還在那裏擠眉弄眼地笑。

我敲了一下桌子，大聲說：“好了，不許說話了！上課！”

霎時，每個人都正襟危坐，把雙手放在了身後，這是我給他們立下的規矩，上課時，必須揹着雙手，當然，他們堅持不了多大會的。

課堂上，我特別地關注着小紫薇。她靜靜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饒有興致地觀看着周圍的小夥伴們，也許，陌生的環境讓她有點覺得好玩，或者也許有點茫然，但是，她沒有哭，這是我特別欣慰的。上一次那個特別漂亮聰明的小女孩方方，第一天來的時候，就在教室裏哭了一上午，惹得我教課的心情都沒有了。

【二】

“叮鈴鈴……”一陣悅耳的鈴聲響起來，這是下課的鈴聲，活躍的孩子立刻就喊出來：“下課了，下課了！”

我宣佈一聲：“下課！”班裏便發出一片歡騰的叫聲，早就坐夠了的孩子們馬上站起來，提着裝好的小書包，一個個的往外跑。

紫薇坐在那裏，等別人都走完了，她也惶惶地站起來，慢慢的往外走。

我走過去，拉住她的手，怕她走迷路，待會再找不到她。因爲幼兒園很大，有前後兩個院子，四層樓房，四個小班，六個中班，六個大班，我剛來的時候就差點迷路，何況一個這樣的孩子。雖說大門上着鎖，可她萬一走到別的班級，我還真是不容易找到。

午飯時候，孩子們在飯廳裏圍着桌子做好了，我把紫薇安排好，就去和別的老師一起，爲孩子們盛飯。

首先是菜。拿來一摞碗，把菜一份份分好，分別送到每個孩子的面前。這時，已經有人把饅頭也分到了每個孩子手中。

我特意看了一眼小紫薇，她靜靜的，坐在那裏，象在教室裏一樣，我心裏踏實了。

吃完饅頭和菜的孩子會喊“再要”，我們這些老師就等在那裏給他們添。然後，就是每個孩子一碗粥，吃飽了以後，孩子們抹抹嘴，就紛紛離開了，有專門的老師帶他們去睡午覺，我們這些老師纔開始吃飯。

紫薇坐在那裏沒有動，我端着碗，嘴裏吃着飯，來到她身旁，問她：“吃飽了嗎？還想吃什麼？紫薇。”

她搖搖頭，我知道她肯定吃飽了，因爲一小碗菜，加一個饅頭，再加一小碗稀粥，一般的孩子每頓也都是吃這些，要再加飯的孩子不多，何況紫薇還是一個女孩。

只是，睡午覺，我得讓她跟着我，這樣我才放心。

吃過飯，我領着紫薇，來到我們班的睡房裏。

孩子們大都閉上了眼睛，雖然還沒有睡着，但也都做出睡覺的樣子來，靜悄悄的。即使有幾個小調皮，也感覺無趣的自己在那裏做鬼臉，或者不停地眨眼睛，要不就偷偷地瞅瞅老師，再趕緊蒙上頭。十幾分鍾後，這幾個小調皮也會睡着，而且，是到了該起牀的時候，叫不醒的那幾個，因爲他們比別人晚睡着了一會兒，所以沒有睡足。

我把小紫薇安置好，悄悄指着別人，讓她也睡覺，她真是聽話，乖乖地閉上了眼睛。我側着身子躺在紫薇旁邊，眼睛沉沉地閉上，進入了夢中。

一陣口哨聲，把我從夢裏拉回來。我睜開眼睛，看到孩子們大都還在熟睡。小紫薇睡得還挺香。

我拍了拍紫薇，向周圍叫着：“起牀了，起牀了！”

孩子們睡眼矇矓地從牀上坐起來，揉揉勉強睜開的眼睛，一個個的下了牀，蹬蹬蹬地跑向廁所，不一會兒，睡房裏所剩無幾了。

我叫醒熟睡的紫薇和幾個沒有睡夠的調皮孩子，看着幾個孩子打着哈欠出去，我也拉着紫薇向廁所走去。

紫薇一直就這樣跟着我，像一個小尾巴。說實話，雖然她不是那種特別討人喜歡的孩子，但是，她一點也不討人厭煩。我不知道她的父母是怎樣教導她的，但我感覺出，她受到了很大的，很多的教育，雖然，她不太會表達，甚至，不表達自己的意願，只是靜靜的等着別人去問。

這也是我喜歡的一種性格，於是，漸漸的，我沒有了一開始看到她的擔心和些許的低落的情緒，相反的，我無意中把她放在了心裏，也放在了眼睛裏。不管我幹什麼，都會想着用眼睛看一下她，知道她安靜地坐在那裏，就行了。我會對她笑一笑，後來，她也對我笑了，我真是高興！

【三】

紫薇長得不漂亮，瘦瘦蒼白的臉上，總是呆呆傻傻的表情。而且，時不時的，眼睛還會翻一下白眼，嘴裏經常有口水流出來。在教室裏，她很文靜，不亂動，聽話，不淘氣，不從不會故意地去招惹小夥伴，只是，在一旁笑着看別人做事。課間滑滑梯，盪鞦韆，她也與夥伴們一起瘋玩，笑得可開心了。

她很是讓我省心，所以，我說，她是紫薇格格。

這是對的，因爲，兩天以後，我瞭解了她的所有故事。

這就有必要說一下吃飯的情況了。

其實，每次吃飯，我都關注着每一位孩子，怕他們吃不飽，對於每一個孩子，我都會問：“吃飽了嗎？還要不要？”

因爲，我發現，有些內向性格的孩子，吃完了不敢主動向老師再要，只是默默地坐在那裏，如果老師不問，他就不吃了。所以，我知道，他一定沒有吃飽。

在這裏的每個孩子，學費都是很貴的，而且，孩子們正在長身體，離開了父母，多可憐啊，我是他們的老師，況且我的孩子也在這裏。我總是想，要是我的孩子吃不飽飯，我得多心疼啊。於是，我一定每頓飯都特別地問一下那些不太敢說話的孩子，特別是小紫薇。

紫薇吃飯也特別慢，別的孩子都吃完走了，她才吃完。其實她吃得並不多，我總是看着她，不時的給她加點菜，加點飯，告訴她慢慢吃，別急，因爲她還時不時地掉飯粒，或者灑在身上。這時，我就趕緊用毛巾給她擦乾淨。

其實，做這些，我並不是故意的。這是我由着自己的本意去做的。而且，也成了習慣。

但是，我得告訴你們，那些年輕的幼師——姑娘們，她們可不是這樣的。她們沒有這樣的耐心，別看她們在課堂上活躍，但是，在飯廳裏，就做不到這麼周到細緻了，一些需要特別關注和照顧的孩子，就只有落在我這個三十多歲有了孩子的女人身上了。她們也笑着跟我開玩笑：“劉老師，交給你了。”

事情發生在一天的晚飯後。

那天，我依舊是最後一個吃完飯，帶着兒子和紫薇走出飯廳，迎面碰上兩個人，攔在了我的面前。

“劉老師，真是謝謝你！”一個男人的聲音。

有一個女人的手抓住了我的手：“劉老師，我們說啥也得謝謝你，真是太謝謝你了！”

我都迷糊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一時愣在那裏，迷茫的地問：“你們是？怎麼了？”

“我們是紫薇的爸爸媽媽。”

我方明白過來：“怎麼？你們這麼晚過來，有事嗎？”

“沒事，沒事，我們就是來看看孩子。”男人說話有點激動：“劉老師，我們說啥也得請請你的客，真是太感謝你了！”

我還是迷迷糊糊地沒有聽懂他的意思，遲疑着，說不出話來。

“劉老師，我們剛剛就在窗外，看着紫薇吃飯，你對孩子太好了，太讓我們感動了！你真是一個好老師，我們真是還沒有見過你這樣的老師呢。”女人急急地說。

男人接着說：“其實，我們昨天晚上也來了，也在窗外看着你們吃飯，只是沒有讓你們知道。唉，真是沒有見過你這樣的老師。”

“啊，你們剛剛就在窗外？看着我們吃飯？天哪！”我驚詫得睜大眼睛，張大嘴巴：“你，你們，你們真會……”

“劉老師，這兩天我們倆忙，過兩天我們一定好好請你吃一頓飯。”男人還是帶着感激的語氣，看得出，他們真的是被我感動了。但是，我做的，都不是要感動誰的，只是覺得很正常的，都是一個老師，或者說，一個人，一個女人，應該做的。

“不用的，不用，千萬別請我吃飯，”我急忙連連擺手：“你看，紫薇這孩子吃飯有點慢，我怕她吃不飽，就多關照着她了，這都是我應該做的，真的。”

“唉，這孩子，真是讓你費心了！”女人說着，長嘆了一口氣：“我們倆都忙，沒有時間照顧她，從小就把她放在幼兒園，換了好幾個地方了，唉，真是一言難盡！來這裏以前，在老家上幼兒園，她爺爺每天接送她，這不，老人家腿又摔着了，她奶奶也照顧不了她，就又送我們這裏來了。我們倆都上班，沒辦法……”

“劉老師，你也看到了，紫薇和別的孩子不一樣，唉，真是愁死人了！”男人說：“其實，她是早產孩子，到現在，花在她身上看病的錢，都……都把我們家的錢花完了，現在還欠着債，我們倆必須得上班掙錢，不敢耽誤一天啊！”

“啊，原來是這樣。”我撫着小紫薇的頭，一絲疼惜油然而生，不由愛憐地說：“其實，我可喜歡紫薇了！她特別聽話，也不淘氣，真像一個小公主。”

“我們紫薇有福啊，攤上你這樣的老師，我們倆也放心了。”女人拉起紫薇的手，說：“紫薇，你長大了好好報答你這位劉老師，啊。”

“但願我們紫薇有公主那樣的好命運，”男人依然憂心忡忡地說：“其實，遇到了你這位好老師，就是她的好命。”

我發自內心的說：“紫薇真的挺可愛的，很多人都喜歡她，真的，她就是一個小公主啊，是吧，紫薇？”

紫薇一直笑着，仰着頭，看看爸爸，看看媽媽，看看我，我知道，她正沉浸在無比的幸福裏。

是的，她會永遠幸福的，小紫薇，我祝福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