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紫薇花開的散文

滿城的紫薇花又開了。紅色的、紫色的、白色的、粉色的，在柔和的薰風裏吐出一縷一縷的芳香。傍晚，在人民大道散着步，風兒微微的，好象在向我傾吐；紫薇花顫顫的，彷彿在向我訴說。在這樣的歲月裏，我特別容易想起小秋，一個瘦瘦弱弱的六零後，一個把青春和生命都奉獻給我們這座小城市的江南打工者，一個從八十年代起就懷揣着夢想前來創業的裁縫師傅。是啊，想起小秋，一切是那麼遙遠，一切又彷彿還在昨天。

小秋先後在小城的西關、南關、道東開過服裝店。服裝店用“上海”冠名。當地的老百姓都以爲他是上海人，其實他不是。他是江蘇海門農村人，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妹妹，父母親卻都是殘疾人。他自己從小就患有一種血液方面的毛病，病說犯就犯，不能幹什麼重活。所以他就自學連拜師，學會了一手裁縫活的好手藝。他對我說，他是帶着夢想出來打工的。他的夢想就是好好的幹幾年，回海門蓋幾間樓房，好好的孝順父母，讓他的孩子不再寄住在他的哥哥家。他夢想着給孩子最好的教育，將來有一天也上個“北大”或“清華”什麼的。他覺得我們這兒交通很好，又連着徐州，在這裏發展，感覺上好象還在江蘇一樣。他的店鋪裏的牆上掛着一個大日曆，他每天在上面打一個勾，記掛着自己出來了多少日子。每每計算着自己掙了多少錢，爲自己的夢想又近了一步，他就會很高興，並且爲自己趕上了好時代而慶幸。

小秋爲人忠厚、善良，爲城裏的的男女老少做衣服真的是一絲不苟。從式樣到裁剪，從縫紉到鎖眼，一直到懸掛摺疊，無一不精益求精。他說，做衣服面料固然重要，但量體裁衣，做工精細纔是最關鍵的。八十年代人們穿衣服不象今天直接從商店購買成品，而是選一個好的服裝店定做。好多年了，小秋的服裝店總是門庭若市，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做的服裝引領了小城服裝市場的潮流。他的手藝和爲人使他每到一處都會有一大批忠實的老顧客。提起裁縫師傅小秋，請他做衣服的人沒有不誇他的。“投桃報李”是小城裏人們的美德。所以每到逢年過節，小秋的老顧客和左鄰右舍都會給他送一些過年的食品。小秋說，在這裏心情舒暢，這裏的.人好啊。他是懷着感恩的心在我們這座小城裏生活的。

然而，小秋也有痛苦，那就是他的病。我至今都沒搞清楚他患的是什麼樣的血液病。只知道他好起來和正常人一樣，一犯病就幾乎癱瘓在牀。我曾經問過醫生，醫生含含糊糊的，只說他這病是先天的，隨時都會有危險。所以我對小秋就格外關注。小秋曾多次感嘆外地人出門不容易，這一點我是感同身受的，所以那年月我常去看他，盡我的力量幫助他。我幫助他找殘聯，爲他申辦了殘疾證；我幫助他跑工商跑地稅，爭取給他在經營上有一個適當的減免。因此，小秋在城裏開裁縫店應該說是得到了方方面面照顧的。

前兩年，小秋的辛勤奉獻終於得到了豐厚的回報，他用賺得的錢在江蘇老家蓋了一棟樓房。據說那樓房蓋得絕不亞於大城市裏的別墅。小秋的妻子又很賢惠，除了在家照顧着孩子上學外，又幫着出嫁了妹妹，而且對兩位殘疾的老人也很是孝順。小秋每年回來一次，一家人真的是其樂融融，小日子過得紅紅火火。很引起了他家鄉人的羨慕。小秋於是也高興，成天樂呵呵的，說是夢想成真了啊。

小秋不喝酒也不抽菸，生活很是儉樸。他唯一的愛好就是散散步。那時候南關種了不少的紫薇樹。小秋很是喜歡。每當紫薇花開的時候，我倆最喜歡在花樹下散步。每當微風輕輕的拂過，地下就灑下一片的五顏六色。聞着那淡淡的花的芳香，我們會聊很多共同知道的江南往事。小秋說我沒趕上好時代，年紀小小就從上海下放農村。小秋說這一點他比我幸運，他雖然經歷了饑荒和文革等各個年代，卻並沒吃過什麼苦頭，反而嚐盡了改革開放好政策的甜頭。我同意他的話，說你真的不容易啊，完全靠的是自己的人格和毅力才走到今天啊。你經歷了那麼多的坎坷，你應該是改革開放的歷史見證啊。小秋會連連搖頭說：“政策好!政策好啊！”我們說一會兒感嘆一會兒，往往到夜深人靜紫薇花沾上了晶瑩的露水珠兒纔回家。

有一段時間我身體不好，忽然覺得很久沒見小秋了。我到道東去，小裁縫鋪的左鄰右舍們卻告訴我說，早些時候小秋突然犯病，經搶救無效已經去世了。他的妻子趕來拜謝了各位相鄰，捧着小秋的骨灰也早已回老家了。這真是青天霹靂啊，一剎那間，我覺得自己是在做夢。當我站在道東往昔的上海服裝店前時，我突然體會到杜甫“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詩句的悲涼了。我久久不敢相信這裏竟已是人去屋空了。我總覺得小秋還站在那裏，脖子上圍着皮尺，手上拿着粉筆笑眯眯的看着我。

小秋的人生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他如果健在，今年也該快是六十歲的人了。小秋不在了，當年找他做過衣服的好多人還記得他，記得他爲小城的服裝業所付出的辛勞和汗水。大家都會嘆息說，可惜了小秋，他還年輕啊。

在芸芸衆生中，小秋只是個小人物，但小人物也一樣的有着自己的絢爛的夢想啊。正是這樣的千千萬萬的小人物，他們活着，勞動着，勤奮着，才構成了我們偉大中華民族的生生不息和強大的崛起啊；生命的歲月如果是一條長河，小秋也不過是一朵小小的夢一樣的浪花，但正是這樣千千萬萬的浪花，才匯成了奔流到海不復回的滔天巨浪。僅此一點，小秋的生命就是有價值的。

紫薇花年復一年的開着，今天依然開的是那樣的絢爛。在這樣的日子裏，我想念小秋。我想，小秋給我留下的不僅僅是家庭的夢想，而是生存的執着和對未來的不懈的追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