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薔薇花開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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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噼噼啪啪的鞭炮聲將我從沙發中驚醒,電視裏,春晚的新年鐘聲正清脆地敲響。看看滿桌一筷子也沒動的年夜飯,淚終於衝破僞裝而決堤,頃刻淚流滿面。想念,在這一刻突然如此強烈,想念我遙遠的家鄉,想念老家門前連綿的遠山,想念屋後的那那片草原,想念我那匹溫順的棗紅馬,想念那呼嘯的風,揚起的長髮抽打着臉頰,想念馬蹄濺起的那八瓣格桑花......

薔薇花開散文

鞭炮聲之後,夜死一般沉寂。我睡意全消,窗外,淺橘色的燈光下,江南少有的薄雪輕輕飄下,院中的臘梅滿含着羞澀,薄雪的掩映下卻又蠢蠢欲動相互爭豔着,暗夜中瀰漫着甜膩膩的濃香。偌大的房間,我一人捲縮着,鞭炮聲吵醒了鄰家的大狗突然叫得聲嘶力竭,聽着汗毛都豎起來。我無助地緊緊抱着身體在沙發裏微微打顫,上下牙叩擊得生疼,我打開了家裏所有的燈。房間裏一切陳設都是典型的江南特色,仿古紅木的龍鳳高架牀,只是被褥疊得整齊,完全沒有一絲家的暖意。窗前的雕花木几上一大盆倒垂的碧蘿蔥翠,那是我從遙遠家鄉帶來的,這麼多年這異鄉的水土並沒影響它的生長。

我打開手機,那熟悉的樂聲再次想起:你撥打的用戶現在無法回覆,請留言!彩鈴是我們自己錄的清唱《斯卡布羅集市》,前奏是我清脆的口琴,間奏是他的口哨,我的英語發音有着濃濃的四川味,他的男生部分低沉渾厚,錄音中夾雜着低低的淺笑和濃重的呼吸聲:您是去斯卡布羅集市嗎? 蕪荽,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代我向那裏的一個人問好 ,她曾經是我真心深愛的姑娘......靜夜裏這首歌把思緒又牽回到那美麗的初見。

那是一個暮春的午後,滿牆的薔薇正傾情怒放,我習慣在上臺前掐一朵薔薇固定在發間,聞着那絲淡淡的清香能稍稍緩解我的緊張。那天我像往常一樣聞着薔薇香在駐唱的茶館裏微閉着眼睛高歌,唱着那首《斯卡布羅集市》。屋外陽光明媚,此時並不是生意的高峯時段,下面只寥寥幾人,卻見對面一青年依窗而坐,低頭在畫板上畫着,不時擡頭向我打量,舞臺很遠燈光也很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唱完這首歌之後,不經意間一切彷彿被前生註定,就一眼,心便被融化在那副畫裏,他作爲禮物送給了我,雖寥寥數筆的“速寫”,但五官被細化,傳神的相像,飛揚的發間綻放的那一朵薔薇花。一個流暢而漂亮的隸書籤名:何毅 2002.5.12。

每一場遇見是乎都是命中註定,像馬背上的風讓人躲閃不及。在薔薇花開的季節,在那個茶館,那個何毅,我的歌,他一聽就是半年,我們在牆邊的薔薇花下凝眸,牽手,傾吐着散發薔薇馨香的永生誓言。就在我們錄下了這首《鼠尾草》的歌后,我僅僅抱着那盆老家的碧蘿,牽着他的手毅然遠踏他的江南。

愛情的甜美如薔薇般濃郁,曾讓我在江南的小橋上淺唱,唱清悠的翠竹,唱飄香的桔園,唱茶場溫熱的茶香。而何毅卻漸漸放下畫筆投向商海,我們好像朝着各自相反的方向,越走越遠。他似乎愈來愈忙,忙到忘了薔薇花開,忘了曾唱過的歌,忘了我們永生的誓言,忘了錢之外的一切一切。在這個到處是“吳越”軟語的地方,我像個迷路的孩子,每天聽着完全不懂的“告無噶裏不香”之類的話語,常常讓我有恍若隔世的迷離,昏昏沉沉總有種被催眠的感覺。我常想,如果把這些“吳越軟語”錄下來,定是治療失眠的良方。在這場愛情裏,彷彿何毅已走到山頂,而我的雙腳已被江南的山水陷進了深深的沼澤。

聽着手機裏的《鼠尾花》,我靜靜地翻開離婚協議書,爲了逼我簽字,孩子成了唯一要挾我的砝碼,他狠心從幼兒園偷偷接走了孩子,新換了手機號,另搬了新的住址。書房筆架上依然懸掛着何毅的畫筆,卻再也不見了他潑灑的濃墨絳彩。牆上依然掛着我們初見時他送我的那幅畫,髮絲飛揚,鬢角插着一朵薔薇花。這黑白的線條有種沉鬱的感覺。而這裏的一切,終將交給記憶,漸漸被時光遺忘。

大年初一的黎明冷清沉寂,人們剛從除夕夜的歡騰中漸漸睡去,大路上空無一人,幾隻麻雀在薄雪上蹦跳着覓食。我拉起行李箱抱上我的碧蘿,只是這一大串鑰匙再也無處安放。突然覺得在這江南的五年我彷彿與世隔絕,完全弄丟了自己,弄丟了家人事業朋友愛情......默默地站在這拱形的石橋上,我毅然決然地將鑰匙丟下河去,江南,我再也不想踏入。

在老家這個到處飄着熟悉鄉音的地方,我盤下五年前曾經駐唱的茶館,那個我和何毅初相識的地方。牆邊的`薔薇藤已有雞蛋般粗細,我讓工人仔細地用鐵絲吊起,要不了多久就能滿牆綻放。在每一個窗邊,各吊起兩盆太陽花,不論單層雙層,不論什麼顏色,混插在一起,我愛極了這卑微的小花,從早春開到深秋,無需澆水無需施肥。茶館的名字就叫“薔薇花開”,我滿牆的花朵默默指示着茶館的地理座標。而我依然喜歡播放我們錄的那首《鼠尾草》,那首歌的另一個名字。

4月初,我的薔薇開得極豔,兩邊門柱爬滿纏繞的藤蔓,窗邊吊着五顏六色的太陽花。屋內的客人享受着靜謐;屋外的在傘下吹着悠閒地風。我遠遠的看着他們,用文字爲他們編織着溫馨的故事。我看着粉色的落英鋪滿了門前的小徑,完全覆蓋了地磚的顏色,像極了一張厚厚的粉色地毯。悠閒的生意漸漸讓我遺忘了那個號碼。當那首熟悉的彩鈴再次響起時,已入5月,我窗邊的太陽花高低參差,五彩繽紛,新老顧客悠閒地慢品。那段愛終要了斷。我答應他,在我們初識的那個日子,在那個臨窗的位子,我答應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

從正午我就獨坐窗前等候他,窗外薔薇的濃香隨着五月的陽光熱烘烘地鑽進來,我迷糊糊的想睡,就特意泡了一壺江南的“雪芽”,那奢侈到心疼的價格,無所謂了,最後一次,就讓我們再品一次江南的味道吧。我獨自回味那久遠的記憶,睡意朦朧中一位清瘦的青年對我淺笑,眼仁星子般明亮迷人,嘴裏清唱着那首《鼠尾草》,一大片盛開的薔薇花......一陣劇烈的晃動,我就這麼端坐着沉了下去,我眼裏最後的影像宛如那個熟悉的身影從窗前飄過,眼裏傾吐着驚恐,大張着嘴巴頓足吶喊,卻讓坍塌的巨響掩蓋。

當我再次醒來,一切都歸於黑暗和寂靜,我清楚地記得,地震前,我的茶館裏就我一個人,臨窗獨坐,我的右手邊有一壺茶,渾身的痛已分不清疼在哪,世界只是頃刻間把我顛倒在廢墟下深埋。我在這黑暗的縫隙裏細想,一切都無所謂了,無所謂江南,無所謂故鄉,無所謂愛情。也許這場災難終還是將生命和靈魂沉澱還原,那些被記憶劃傷的殘片,在災難面前顯得如此蒼白而微不足道。災難足已讓繁華漸漸退色,讓一切形狀都無所謂薄厚,無所謂深淺。曾今以爲那些命運的無常,那些被自己的執拗染成的憂傷,以爲的那些必將此生難忘的記憶,此時與生命比起來,竟是如此蒼白無力。

我的全身被死死地卡住,無法移動,喉嚨乾裂,渾身痛楚,但此時記憶卻異常清晰,只覺得渾身這麼輕,像飛翔在我那棗紅馬背上,耳邊風聲呼嘯,髮絲抽打着臉頰,馬蹄濺起格桑花的清香,後背緊緊依偎在何毅的臂彎裏,我們深情對唱着:你去不去斯卡布羅集市,請她爲我找一畝土地 ,蕪荽,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要在那海水和海灘之間 , 她就將成爲我心愛的姑娘 .....

當我再次醒來,日曆已經是5月22號,我看見了何毅,他臉上身上全是傷痕。胳膊也受了很重的傷,十指全纏着白紗布。他眼圈是黑的,看上去竟像個六十歲的男人。後來才從醫生那知道他已經連續10天沒有睡過,眼睛深陷,頭髮凌亂。

再後來我在病房的電視上看見我們自己深情而感人的故事:一個老公在他們相約茶館的廢墟上獨自搜尋,不允許搜救隊運用大型機械,隻身徒手扒刨,一天,兩天,沒有電,沒有手機信號,只憑着零落的薔薇花瓣辨別着方位。第三天,第四天,搜救隊無奈轉向人員聚集的機關學校,老公隻身用臂膀用十指繼續搜尋。第五天,震區終於有了手機信號,他一遍遍撥打着手機,那貼着地的耳朵終於從很遠的地下依稀聽到那微弱的歌唱《鼠尾花》,靜靜的夜裏,這天籟般的歌聲,像一記重拳砸在心上,狂喜狂痛。

我躺在病牀上看着電視裏自己的故事,流着感動自己的淚。

如今,重建後的茶館一如我之前的裝飾,新種植的薔薇還小,但終會繁茂。今年的5月12日,何毅的畫展在江南和成都來回巡展,主題爲“九寨溝映象”和“薔薇花開”。

何毅關了江南的賓館,在通往臥龍的小鎮開了間“農家樂”,也叫“薔薇花開”。我取笑他店名與生意不搭調:老公淺笑:災難讓心迴歸簡單,迴歸純粹,迴歸花開無聲,花落無語的恬靜。其實生活很簡單,愛也很簡單,就如同一朵不老的薔薇花,馨香着記憶。被這馨香薰染的歲月就如一首歌,叫你不經意的在心底淺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