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作文中心 > 散文 > 60年代生人的童年記憶散文

60年代生人的童年記憶散文

推薦人: 來源: 閱讀: 2.87W 次

我的老家主要是以耕種水稻爲主要經濟作物。水稻,又分早稻和晚稻。“插好早稻過‘五一’,插好晚稻過‘八一’”,這樣的口號從兒時開始就深入人心。因爲水稻的成熟期大約七十天左右,只有保證“五一”以前插好早稻,才能保證“八一”前插好晚稻,這是個因果關係。

60年代生人的童年記憶散文

當早稻長到七月份的時候,就是收割的時節,正是三伏天。這個時候,學生放暑假。全村進入緊張的“雙搶”狀態。所謂“雙搶”,就是搶收搶種,或者叫做搶早插晚。搶收,就是割早稻禾,搶種,就是插晚稻秧。

那時候的“雙搶”,是農村的一場攻堅戰。這場攻堅戰的序幕拉開之前,是循序漸進的準備:稻田乾田,以便割禾的時候,田地乾爽而不拖泥帶水;撈魚分魚,殺豬分肉,家家戶戶爲“雙搶”而“打牙祭”。曬穀坪要清理乾淨,收割的農具,曬穀的工具,都一一清理出來。然後生產隊長把全隊的勞動力按照青壯年和老弱者搭配好,分成幾個大組,採取組長負責制。上學的孩子,暑假也要參加集體勞動,隨着自己的父母加入組裏參加“雙搶”。

天剛矇矇亮,生產隊長一聲悠長的哨聲,吹醒了沉睡的人們,那聲扯着嗓子發出的“開工囉”的號令,響徹村裏家家戶戶。於是,大人小孩,揉着睡眼,挑着籮筐,拿着鐮刀,走向田野。女人早晨不需要出工勞動,只在家裏準備早餐。

把籮筐放在田埂上,大人下田開始割禾,年紀大的小孩也隨着下田,年紀小的,先蹲在田埂上等待,頑劣的,或許竄到禾田裏扒開稻穗尋找鳥窩,驚起一羣鳥飛。

割禾的時候,人們很有規律地交叉放好割下的稻禾,小孩就負責把割下來的稻禾壘成兩兩對稱的禾堆。收割的,彎腰,右手揮刀,左手握禾,鐮刀嚯嚯地響,步伐迅速地移,幾秒鐘功夫,騰出右手拇指和食指,迅速撈起稻禾根部上的敗葉,打結,放好,又開始下一輪的割禾。

當一丘田的稻禾割下三分之一的時候,組長就會具體分工:兩個壯年打穀,兩個小孩遞稻禾,其他小孩壘堆,一個年長者負責從打稻機裏出谷到籮筐裏。這時候,兩個壯年人擡着打稻機,放在壘好的稻禾堆中間,兩人一腳踩在踏板上,一腳踩在打稻機齒輪的槓桿上,齒輪飛轉起來,機器轟鳴起來。隨着節奏,打稻機上兩個人一踩、一收、一轉、一甩,小孩趁他們在一甩之機,一支稻禾已經遞到他們手裏。如此循環反覆。待每人的籮筐都盛滿了稻穀,組長一聲命下:“收工!”於是小孩屁顛屁顛地跟着挑着擔子的大人們,跳躍在田間小路上。這個時候,已經是早晨八九點鐘。

回家匆匆吃過早餐,開始上午的勞作。上午的分工,除了收割,還有曬穀。曬穀的一般是年長的婦女們。其他人照樣挑着籮筐拿着鐮刀走向田野。太陽火辣辣地曬,稻禾嘩嘩地響,汗水悄悄地流,機器轟隆轟隆的叫,蟲兒嗯鳴嗯鳴地唱,小鳥唧唧唧唧地歡。在這樣緊張悶熱的氣氛裏,不時傳來歡笑聲,那是大人們在說着低俗的痞話,講着粗俗的段子。一句“隔壁有耳”,笑聲收斂起來,有的閉着嘴巴使勁不發出笑聲來。大人們講着說着,發現他們身邊還有孩兒們呢。

“打案夥啦!”

負責曬穀的婦女們,提着甜糟,挑着水桶,來到稻田邊。水桶裏,一頭是泉水,一頭是碗筷。割禾的人們,立馬走到田埂上,抓起碗筷,舀着甜糟,兌上泉水,蹲在田邊,咕嚕咕嚕幾口下肚,打個飽嗝,舒口氣,做愜意狀。有的趁着上岸的功夫,趕緊點上旱菸,吧唧吧唧地貪婪吸着。在那樣“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的三伏天裏,“雙搶”中途“打案夥”,吃甜糟喝泉水,既是養精蓄銳,更是人情芬芳。送“案夥”的,都是自願,無需安排。今天你家送,明天我家送。在吃和送的過程中,主婦們在比賢惠比手藝,男人們在心裏品評着,甚至爲自己家的'婆娘自豪呢。

休息一會,繼續下田,繼續勞作。當一丘稻田全部收割完畢,割禾的放下鐮刀,開始扎稻草,把褪去稻穀的稻草,紮成一隻只,然後岔開放在稻田裏幹曬。第二天,小孩的任務就是把這些稻草用竹竿挑到山坡上,繼續幹曬。待完全曬乾後,小孩再把幹稻草挑到自家豬欄邊,等到“雙搶”結束,豬屋上的舊稻草掀開放下來,新的稻草鋪上去。

我們當地把稻草稱之爲“guan”,挑稻草的竹篙稱之爲“guankao”。挑稻草的時候,很有趣。竹篙一頭有固定木栓,另一頭尖尖且有孔,把稻草一隻只拴進竹篙裏,擠滿,然後上栓,再從中間擠開縫隙,單肩挑着,走着,竹篙一字排開,稻草隨着步伐一擺一搖,很有韻律。“雙搶”時的挑稻草,是比較輕鬆的活計。說不定我們在挑稻草的時候,趁機在稻禾裏捉迷藏,在田間裏捉泥鰍呢。

農村裏勞作,沒有具體的時間觀念。比如“雙搶”時割禾,一般是早晨每人收割一擔谷,上午、下午每人收割兩擔谷,就收工回家吃飯。

每收割一丘田的早稻以後,田間立馬進水,以便軟化泥巴。年長的男人開始扶犁“洗田”。所謂“洗田”,就是翻田鬆土。“洗田”過後,再“耙田”,把翻過的水田,用耙子梳理使之平整,放水進田,使泥土鬆軟,用水養田一兩日後,開始插上晚稻。“雙搶”就是這樣緊張有序地進行着:一邊在收割曬穀,一邊在犁田耙田。待收割進入尾聲,“搶種”開始。

“搶種”時候,老老少少齊出動。爺爺輩犁田耙田,奶奶輩曬穀收谷,媽媽們在秧田裏扯秧,孩兒們在田間來回挑秧送秧,青壯年蒔田插秧。爲了趕時節,搶時間,晚上“開夜工”扯秧苗是常有的事情。那時候,小孩不知大人苦,總以爲“開夜工”是美事。因爲深夜扯秧回來,集體開餐“打夜夥”。所謂“打夜夥”,就是吃上一碗麪或者一碗米豆腐。許多小孩垂涎那碗麪或者那碗米豆腐,也會參加“開夜工”扯秧。

俗話說:“搶早插晚,汗珠子摔八瓣”。“雙搶”時間大約二十天左右,在人均一畝二分地的老家,每一年的“雙搶”下來,人們都會瘦下幾斤肉,而且我的老家至今不見胖子,勞動的艱辛程度可想而知。“雙搶”時節,老天爺不一定會恪守天道,說翻臉就翻臉,中午還是豔陽高照,午後卻是傾盆大雨。正在竹椅裏酣睡午休片刻的人們,立馬跑到曬穀坪,用耙子梳攏稻穀,蓋上塑料紙。還剛蓋上,太陽又露出猙獰的笑臉,於是,又散開稻穀,鋪平再去曬。傍晚,正在用風車篩選稻穀的時候,烏雲捲起,狂風大作,“收谷啦!收谷啦!”男女老少,從田間、從菜地迅速跑來,參加搶收曬乾的稻穀入庫。實在來不及搶收的,趕緊鋪上塑料紙、蓑衣斗笠,用鋤頭、耙子和石頭壓住塑料紙的四邊,待烏雲散去,大雨停下,再揭開遮蓋物,讓稻穀吹風,以免漚壞穀粒。可以說,那時候的“雙搶”就是一場戰鬥:與天鬥,與地鬥,還要與自己鬥。

老家歷來都是以種作單一的水稻爲經濟作物,水稻田就是人們心中的“金礦”,所有的經濟來源都依賴水稻。所以,“雙搶”期間,時間就是金錢,老家人體會得更深刻。

分田到戶以後,人們種田的熱情更是高漲。“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終日無暇”是常態,深夜扯秧,清晨插秧,更是必須;還有守水口入田,防蟲殺蟲,薅田鋤草等等。那段時光是南方許多農村孩子無法抹去的艱辛的記憶

而今,隨着經濟的發展,隨着機械化的進程,隨着經濟作物的增多,人們不再單靠種作水稻爲生,年輕人沒有經歷過飢餓,對土地的情感溫度自然淡薄了許多,儘管生活在農村,卻時刻爲進城準備着,用逃離的方式來表現對傳統農業和耕作的背叛,留在農村的大多是老弱病殘,於是,農田大多不再種雙季稻,只種一季水稻或者種植菸葉,也就再也不必在三伏天裏進行“雙搶”。“雙搶”僅存於那些還在以“土地”爲金子,對土地虔誠的老農心裏。

當農民不因農活而繁忙,不爲生計而緊張,而是慢悠悠地過着一種田園般的生活的時候,這本身就是社會的發展時代的進步,這也是我們的上輩人苦苦追求的生活。今天回憶“雙搶”,艱辛也好,清苦也罷,都是經歷。如今“雙搶”已經慢慢成爲過去式,但那種把糧食精工細作的匠人精神,那份對土地對糧食的敬畏和感恩,於今天還是值得銘記並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