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照在雪野上散文
前幾天，一場雪曾經給陝北大地帶來了一場意外的驚喜：給單調孤寂的樹木穿上了一件件漂亮的外衣，使得蜿蜒曲折的泥土小路暫時藏起了灰頭土腦的拘謹，顯得單純又秀氣；天空飛過的鳥兒感覺也像換了一件剛剛洗淨的衣服，歡快的歌聲縈繞在城市或者鄉村的上空。一度性格粗狂且不善言語的陝北大地，似乎也被這場雪溫柔了沉默寡言的習慣，顯得沉靜、平和，甚至有一種白領階層的優雅和高貴的氣質。
這是一場讓冬天略感激動的雪。她悄聲無息的把一場驚喜悄悄送給大地、送給更多像我一樣喜歡雪的人們。顯然，我們都爲這場突然而來的雪感到心情愉悅，就像愛美且貧窮的姑娘，忽然得到了母親用省吃儉用的錢爲她買的一件漂亮的連衣裙一樣，充滿了內心難以壓抑的喜悅和無盡的感動。
感覺冬天爲此也溫柔了許多。
不過，沒幾天，氣溫就開始回升，雪開始大面積的融化。向陽的山坡上，幾乎已經看不到一絲雪的痕跡，不過泥土、哪怕是荒蕪的雜草看起來依然面色飽滿潮潤，好像剛剛做了面膜一樣。雖然，更多的草木不得不不情願的脫下才剛剛穿了幾天的新衣服，就像小孩子在過年以後不得不換下節日的新裝，又穿上滿身補丁的粗布衣衫而心懷不快。但是，他們也會因爲還沉浸在新年的喜悅裏而很快淡忘內心這些小小的不愉快。因爲，整個大地上都是愉快的聲音，一個人暫時的不愉快又怎麼能沖淡這龐大而歡快的氣氛呢？
何況，背陰的山坡上，還有不少沒有融化的雪還在爲大地盡心的裁剪着衣裳，就連我們這座城裏唯一的公園的草地上，還零零碎碎的積攢着一塊塊的雪地，雖然已經顯得單薄，但是，卻一點不影響我和我的夥伴去賞雪玩雪的心情。
這個中午，氣溫接近零下七八度，但是，陽光十分晴朗。我的夥伴看起來一點都沒覺得寒冷，反而臉上被陽光照得暖洋洋的，甚至都泛起了一朵朵可愛的紅暈。我是在她在雪地上奔跑的時候，無意中看到她臉上的紅暈就像兩朵朝霞飄在風中。
我們離開喧囂的街區，先是沿着一條石塊鋪砌的小道進入了這座公園。公園和街道幾乎就連在一起，但是，當你的腳步從街道的邊緣一腳邁進有泥土和草地以及樹木構成的情景之中時，你的心彷彿也如是離開了冰冷的柏油馬路而一下被充滿草木氣息的大地深情的擁在了懷裏。
我的夥伴看起來比我更爲激動。這層薄薄的積雪給她帶來的驚喜似乎一點兒也不亞於前幾天那場飛雪帶給她的驚喜。公園裏雖然到處都是人造的痕跡，和大自然的水平相差甚遠，甚至有更多過於劣質的人造跡象讓你幾乎情緒大跌，但是，回頭想想，在這座莫大的城市裏能有這樣唯一一處人造的大公園供人愉悅實在已經很難得了。不過，我的夥伴纔不會在乎這些，積雪帶給她的驚喜和快樂纔是她內心裏最真實的世界。
如果能像一個六歲的孩子一樣，對世界保持和她自己一樣的純真該是多麼的幸福呢？
我的眼睛裏已經少有單純，甚至充滿了世界的污垢。所幸，我的夥伴正處於這樣純真的階段—她剛剛六歲，是我的女兒。
她的小腳歡快的在雪地上跳動着，奔跑着。我看到雪地上留下的她的腳印是那麼的小巧、漂亮，如是一隻可愛的小鹿留下的美麗蹄印。她不時伸出小手費力的從地上掬起一捧雪花，然後嬉笑着衝我跑過來，還是那麼費力而笨拙的將一團雪球向我拋過來，同時，伴隨着一串串咯咯咯的歡笑聲，或者落在我的腿上、肩上，甚至脖子上……每當一個個雪球像花兒般在我的身上綻放開來，被女兒悄悄藏在雪球裏快樂的陰謀便會瞬間炸開來，使得快樂的花瓣紛紛飛揚，連風都快忍不住笑出聲來了。我一直源源不斷地接受從女兒那裏傳遞過來的歡悅，有一些直接涌入我的心靈，還有一些被我又填進一些大人的陰謀重新包在一個雪球裏還給了女兒。這時候，女兒似乎已經承受不了這巨大的歡樂了，她躺在雪地上笑得幾乎在打嗝，連她的眼睫毛都在笑得發抖，更別說那雙笑得擠在一起的眼睛了。
有時候，我們也會安靜下來。我揹着雙手走在前面，她默默地跟在我的後面或者左右，我們各自欣賞或者琢磨着雪野給予我們內心的恬美，或者對眼前的一塊石頭，一小塊冰凍的積水，心懷不同美好的感受。顯然，我幾乎無法猜透她蹲在冰凍的湖水面前會有怎樣單純美好的心思，但我能確定，她的心裏全是純淨的美好。我更喜歡靜靜的看着一個六歲的小女孩和自然事物在做着怎樣的溝通和交流，雖然，我無法潛入她內心的單純裏一看究竟，但是，我已經深感知足了。
她幾乎徹底弄溼了自己的鞋子，可是她似乎渾然不覺。她依然像一隻快樂的小鹿，時而站在一塊石頭上凝望一隻飛過天空的小鳥，時而在冰面上十分謹慎笨拙地滑行，並不時的腳下一滑，讓我的眼前即刻出現一副她可愛、驚恐、又滑稽的樣子。往往，這樣的情景也會瞬間引起我的驚慌，雖然我知道不會出現什麼意外，但是，我們還是會在這一瞬間，共同承受着一種被愛牽在一起的驚慌和擔心。不過很快，我們又恢復了原來那種輕鬆的狀態。
在女兒獨自在假山、亂石、冰面和雪地上玩耍的時候，我的目光會像一縷陽光一樣系在她的腰上。偶爾，我也會因爲眼前的一些情景獨自發呆。
我看到原本處於淺水邊上的綠草，如今已經枯黃如小麥的秸稈，但是，色彩金黃，身形優雅而纖細。她們的身體一半浸在淺水的凍冰之下，大概多一半露出冰面，有半尺長。她們就像在冰上跳着芭蕾的一羣漂亮的.舞者，個個身材纖細優美，舞姿典雅高貴，和着風輕輕的吹動，她們一個個面帶微笑、表情溫和、如是把生命中最好的一面毫不掩飾的展現給天地間，就像不求任何觀衆的掌聲和讚美，只是在用最後枯竭的生命藉以舞蹈的形式，把最後的美麗留給懂她們的一個人，或者一陣風，一片雲……她們呈現了一種美好的景象，無論你曾經看見或者錯過，她們都沒有遺憾。她們只保持以一棵草的命運，美麗的活過、或者死去……
一棵草能這樣讓生命活出許多精彩，而且默默無聞，幾乎從不張揚招搖，哪怕最後不幸落入冰的禁錮，她們也會在風中以這樣優雅的舞姿完成一世的絕唱。這樣想着，我忽然有些動心了，甚至心生一股溫暖的敬畏之情。回頭再想想芸芸衆生的人類，有幾個人能像一棵草這樣活得簡單又不沽名釣譽呢？
或許，沒有人能回答我這樣古怪的疑問。
水也回答不了，水結成了冰在沉默。
風回答不了，風吹過我的臉頰，留下一聲冰冷的嘆息。大地也在沉默，消融的雪能告訴她什麼呢？或許，大地爲一棵草正在重新醞釀一個春天。當然，或者也是爲所有的生命在醞釀着春天。也包括我們這些自私幼稚的人類。現代文明自負的幾乎敢對任何的不可能提供諾言和保證，但是，能保證能克隆出一個讓萬物復甦的春天嗎？說來有些可笑，單是面對全球氣溫稍稍的回暖，人類已經無法忍受如若大禍臨頭，以至於束手無策，更別說去改變大自然了。
回頭再看那些冰上的舞者，依然美得讓人心裏震顫。或許，這纔是真正的生命之舞。
不妨還是先回到雪地和陽光下吧。
我拉着女兒的小手繼續在公園裏散步，她的手因爲雪水的浸潤有些冰涼。我把她的小手完全藏在我的大手裏，一邊取暖，一邊不由的捏一捏，我能感受到那種冰涼正慢慢的滲入我的皮膚，但是，那種涼竟然也讓人感覺是那樣的舒服和愜意。更不要說，女兒在一邊喋喋不休的令人溫暖和開心的說笑是多麼的令人愉悅了。
幾個小時的時間裏，我和我的夥伴都談論了一些什麼呢？我似乎記得不多。但是，我們一起在雪地上奔走，甚至在一塊塊石頭上找到過快樂……女兒甚至說，她在冰面下看到了一條魚，我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我確信，她就是用一種驚訝和快樂的語氣對我那樣說的。
時下，已是凌晨四點。我不知道女兒是否正在睡夢中還在那片雪野上開心的奔跑。
不過，一直沒有休息、在文字裏抽菸的我，倒像是做了一晚上的夢。
夢裏，雪野清新，陽光明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