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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地上走出來的野孩子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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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來編織簸箕的叫做簸箕柳,簸箕柳又叫杞柳,長在一大片茫茫的野地裏。野地就是野地,不適合生長莊稼,但並不妨礙長草。能長草的地方,就能生長葳蕤的杞柳叢。

野地上走出來的野孩子散文

野地裏的野風吹過,吹落沾滿柳葉的露珠,吹出沙沙的聲響,像彈奏一曲委婉的春之圓舞曲。在我的眼神裏,杞柳像是正值豆蔻年華的鄉間少女。柳葉的眉,柔軟的腰,葉片上晶瑩的露珠,就是杞柳清澈明亮的眼睛。這些可愛的鄉間少女啊,用來編織簸箕,你想會多麼充滿靈性。潔淨的陽光下,母親坐在莊稼院裏,一身粗布衣,一雙靈巧的手,金閃閃的穀粒在簸箕裏,跳躍,滾動。抖掉土,抖落空空的秕子,抖落混雜在穀物裏輕盈的草籽。

我見過祖父在月光下編織簸箕的樣子。亮閃閃的篾刀蘸着月光,在青石板上細細打磨。那些削來的柳條,祖父用折斷的筷子,輕輕一擼,就褪下青綠的衣衫。剝好皮的柳條不能太乾,太乾了容易折斷。所以,我會經常看見祖父把放在小倉房裏的杞柳條搬進小院,靠在土牆上,排排站好。祖父說,風乾的柳條需要夜露的滋潤,這樣才能保持柔軟的筋骨。一根柳條的柔軟是你難以想象的.,祖父把它們握在手裏,左插右穿,甚至拗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彎,柳條也不會折斷。月光下的祖父,像一個資深的編織藝術家,手中的篾刀,從容地在手中揮來揮去,柔韌的柳條像細細的銀色絲線,刺繡着大地上的水墨。

經風歷霜的杞柳條,看慣了野地上的風景,一閃身走進莊稼院,一樣不改農人質樸的樣子。閒暇的時候掛在山牆上,和杞柳框,杞柳編織的土籃呆在一起。有時還有一隻綠蟈蟈,住在祖父爲我編織的小籠子裏。明媚的秋夜,月亮在雲層裏穿行,瓦礫下的蟋蟀和籠子裏的蟈蟈一唱一和,滴滴,鈴鈴。作爲一件樸拙的農具,簸箕的光陰也是這般從容。

簸箕主要的功用是用來選種。每逢播種的季節,母親會坐在門前的樹墩上,篩簸糧食。我學不來那樣嫺熟的動作,1,2,3,4;2,2,3,4。像在做一套舒展筋骨的廣播體操。左手抓住簸箕的邊緣,右手輕輕一抖,簸箕裏面就起了一陣清涼的風。吹走了塵土、秕子和草籽。右手抓住簸箕的邊緣,左手輕輕一顫,顆粒飽滿的穀物就聚攏在一起。如此循環往復,二百多斤精挑細選的種子,就裝滿了蛇皮袋子。只等父親的牛鞭輕揚,就灑落在整整齊齊的田壟上,等待春風喚醒幼苗,等待夏雨拔節鮮活的生命歷程。

簸箕有時也做盛放東西的器皿。是在青黃不接的時令,母親看看已經見底的糧囤,嘆了一口氣,從陽光下的山牆上取下那面方方正正的簸箕。去借吧,鄉間的藉藉還還從來沒有人斤斤計較,但母親卻清楚記得簸箕上正數第幾根編織的柳條,還債的時候,會多出兩格來。輕借重還,暗合着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的樸素理念。

我仔細端詳一面經風歷雨的簸箕,上面還殘留着祖父篾刀的光芒,深處的紋理依稀透着母親溫暖的氣息。柳木片的簸箕口,微微上翹,像一隻飲盡百味,嚐遍五穀的舌,苦也有過,甜也有過,更多的是曾經品嚐過那麼多勞動的歡樂。金黃的牛筋絲線,依然泛青。簸箕的邊緣,是祖父從集市上買回的一杆青竹。用鋒利的蔑刀細細剖解,就融進了婉約的山情水韻。它們在是否想念家鄉,或者早已熟識了這個簡陋的莊稼院,暮鼓晨鐘,朝夕相伴,早與一根根柔軟的杞柳條結下千里情緣。

我從不懷疑杞柳的堅韌,就如始終相信農業纔是塵世的根本。窗外的世界再日新月異,行走的速度在以遺忘的方式提升。那麼,作爲一隻老去的農具呢,你的心情是否也在疲憊中深深質疑?到處是冷色調的塑造與打磨,隨處可見漂浮的白色垃圾,它們到來的時間是如此短暫,卻需要百年千年的漫長光陰,才能緩慢分解。

落滿塵埃的簸箕啊,和別的農具一起在莊稼院裏漸漸老去。連同幼年的那隻蟈蟈籠子。有時我會站在屋檐下靜聽,穿過層層風雨,穿過深深結垢的鼓膜,才能聽見農業深處壓抑的呼喊。

野地上的杞柳叢,很多年前就消逝在鄉村的視野之外。所有務虛的樹種一律被迫栽植成一行行高大的速生楊。我懷念那些柳條輕舞的光陰,就如同在堅硬的時代,總想找回一絲柔軟來填充冷清的夢境。在夢裏,只有柳葉的眉,柔軟的腰,露珠在葉片上晶瑩的眼神,輕撫大地累累的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