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懸崖上的野花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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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宗輝

懸崖上的野花散文

大凡憑着天性生長的東西都頗具頑強的生命力。它富有一種天然的野趣,能夠恰到好處地展示自身的美麗姿態。山石溪澗、樹木藤蔓、飛禽走獸,概莫能外。在花,我更是一直忘不掉那片搖曳在懸崖峭壁上的野花。

那片懸崖在我村的南面不遠,雖然山迴路轉,層層疊疊,直線距離應該不會超過五公里。祖祖輩輩住在山裏的人少不了上山採菇、撿椎、引水、採仙茶,有的青壯年還到溪澗捉棘胸蛙,網小魚,大多屢屢遠望過那片懸崖峭壁,讚歎過那片美麗的野花,可是,攀崖觀賞野花捉蝴蝶的人就很少了,即使那幾個比較善於攀援的人,甚至那個能憑兩把鐮刀攀爬過二十多米高的大樹上燒野蜂的人,也說從來沒有上去過。而少年的我,說來可笑,跟村中幾個年齡相近的夥伴有個不大不小的志向,就是攀爬家鄉附近所有的懸崖,暢遊村前河流所有的深潭。一個春天的上午,我們幾個每人攜帶一根超過自己身長的鉤狀柺杖,從懸崖的低處開始攀爬,一會兒高,一會兒低,手腳並用,用柺杖向下頂撐,向上拉鉤,每到一棵花樹前就採幾朵放在口袋。趴在花前,仔細觀察黃、白、黑、彩各色蝴蝶。有個夥伴不小心,弄斷了一隻蝴蝶的觸鬚。口乾了,就從崖上拔幾根草莖放到嘴裏咀嚼。攀援到一半左右,發現一條由上而下的淺流水痕,寬一米左右,裸露着凹凸不平的石壁,大概是雨季山水長年沖刷而成。我們順着這條水溝的兩邊繼續向上攀登,手抓緊了,腳縮一步,有時一隻手抓住小樹,另一隻手去拉夥伴,有時兩個手同時抓緊一棵小樹,伸長着腳讓夥伴拉。在懸崖上攀援附壁,手攀腳移,遠看大概就像幾隻大猴子吧?

我們幾個小夥伴用了整整半天的時間攀上了崖頂,真是高興極了,彷彿一支初上戰場的軍隊打了一個大勝仗。我們站在那裏俯視溪澗,看不到水裏的魚蝦,也看不到水中美麗的小石子,只看到大紅的花朵隨着彎彎曲曲的流水潺潺而去,溪中石頭旁邊不時濺起了水花。我們看着崖頂的山很平緩,還有一片小竹林,小筍穿着花衣服開始破土而出。我們把柺杖扔下溪澗,看誰的柺杖在空中飛舞得更好看,並拉鉤相約三天後一起來採小筍,不得告訴外人,包括家中的其他人。

在小學畢業前,我們幾個小夥伴實現了那個不大不小的志向,攀援完村莊附近所有的懸崖峭壁,暢遊完村前河流的所有深潭。後來,幾個夥伴各分東西,有的當學徒學習謀生,有的'在家務農,有的過繼給外村人做兒子,而我獨自到三十多裏外上初中。那時候的偏僻小鄉村,不通電話不通信,小夥伴玩在一起勝一家,一旦分開流落似天涯。後來,幾次聽說家鄉河裏淹死了人,我首先爲那幾個童年夥伴捏一把汗,心裏嘀咕着:應該不會是他們吧?我們曾經共同征服了那些深潭啊。一次傳聞山上摔傷了一箇中年婦女,幸好只是皮肉損傷,沒有大礙。但我禁不住回想當年,幾個無知的夥伴如初生之犢,攀援一座座懸崖,擊水一個個深潭,頗有些後怕。直至離開家鄉已久,可那懸崖上的野花仍然還在腦海裏美麗地搖曳着。

多年以後,我到省內部分林業院校的園林和省級自然保護區參觀,從林學教授和園區講解員瞭解到一些花木知識,原來家鄉那片懸崖上的野花在我的腦海裏一下復活了,它們又在峭壁高處輕輕搖曳着,我和小夥伴們拿着鉤狀的柺杖,在懸崖峭壁上手腳並用攀援,那深紅的東南茶花、潔白的梔子花、大朵的百合花、細微的水棠花、紅白相間的杜鵑、映山紅、鳳凰花、猴歡喜花、椎科雜花、野菊花、紅白檵木花等等,伴着崖外清風飄來縷縷香郁之氣。講解員,還介紹了一部分花的習性、觀賞價值和藥用價值,可是我的腦海裏一直輕輕搖曳着的還是從前看到的懸崖上的野花。這不知是否應驗了“花不知名分外嬌”的古語?

那片懸崖上的野花,沒人播撒種子、也沒人培土、澆水,它們從哪裏來?那麼多的不同花種共處艱難環境無怨無悔,不爭不鬥,是奉行怎樣的生存哲學?沒人收取,也沒人分類、保藏,它們是一個長期共榮又多麼和睦的興旺大家族?低位不掘高者根鬚,高位不遮下位雨露,餐風宿露,處險不驚,共同高擎着生命的旗幟。

幾年前,一位投資商看上了這片懸崖。剛剛醞釀的時候,老鄉大多覺得好奇,幾位老人暗暗替他惋惜:難道他的錢多得用不完,也找不到地方扔嗎?有年輕人提醒道,開發旅遊項目吸引外地遊客呢。老人家還是不解,千年萬年屹立不變的懸崖幾朵野花還能吸引外人花錢看?鄉民的擔心絲毫沒有影響投資商的步伐,懸崖旅遊項目緊張而又有序施工。

景區很快建成並投入經營。上下兩條棧道時上時下,時而掘進壁崖深處,時而穿壁而出飛舞,時而兩道相交,時而高低分離,夜晚彩燈耀眼,有如飛崖附壁的兩條巨龍;更吸引人的,棧道前端高處還有一個美麗的亭子,彩燈垂掛飄動,大小不一,有如即將騰起萬里雲空的龍頭;中間一處棧道懸空,呈弧形的高架橋。在它和壁崖分離處外引一股水瀑急劇而下,有如玉龍下山,直探深澗。走在棧道上,年輕人成雙成對,迎着彩燈迷境瀑布飛珠,飄飄欲仙;年長者直道不敢走,說是稍有不慎,無異於鄉間傖夫讀封神榜開窗駕祥雲而去,除非借個膽子,蒙起眼睛。這時候,從前懸崖上的野花變成了路邊的野花,香氣撲鼻,觸手可得。雖然花樹懸着名稱,還多處懸掛着“路邊的野花不要採”的提示牌,可是牽花觀賞、扶花照相的比比皆是,丟掉新開花瓣和翠葉也就不可避免。築上鋼筋水泥的棧道,掛上噴漆油亮的招牌,野花的生存處境變了,便失去了原有的天然野性,更少了搖曳高空的迷人姿態。連同它的崖壁雖多了一道光環,一分熱鬧,卻失去了先前的偉岸、正直和肅靜!

在那燈光閃爍、水花瓢虹的棧道上,行走着花花綠綠形形色色的遊客,還有打着各種旗號的團隊,他們頭上戴着分色帽子,胸前彆着閃光的牌子,導遊舉着擴音器聲嘶力竭地張揚着他們的身份。如果離開這些,我不知道他們還能不能自己到深山裏走一程?像我童年的小夥伴那樣,自己攀援崖壁,闖出一條自己的路,搖曳自己最鮮麗的生活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