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的守望散文

我一直以爲家應該是人獨有的，可是我錯了。我一直以爲，守望家最熱切的是人，我還是錯了！兩件事情讓我明白了，任何一個家都不只是人的，守望家的成員不可能只是人。

到孩子那裏去了十來天，我們把所有的房門都關得好好的。以爲，我和妻子走後，這家就沒有人需要了。當我們回家，剛打開門，鄰居縫紉廠的大姐就給我們說：“你們倒耍舒服了，你們家的貓可慘了！”說完，又忙手裏的活。這位大姐管熨燙和伙食團的飯。我和妻子站在門口，手裏提着旅行包，望着大姐，聽她說下文，可她不說。我們就這樣尷尬地站着，她一擡頭，看見我們，才笑着繼續說：“你們走了，怎麼不把你家的貓安頓好？那是你們家的貓。我舀飯給它吃，它不吃，就蹲在你們後門那院子裏，坐着，望着你們樓上，不斷地叫，叫得人好傷心啊！”

我和妻子面面相覷，我們真的疏忽了，真的忘了貓不能進屋，貓沒有吃的。我彷彿聽到了樓下小貓那淒厲的叫聲，那是有家不能回的叫聲，那是有家卻要捱餓的叫聲，那是有家渴了卻不能喝到水的叫聲。貓叫了多久？廠裏的人下班後，它還在叫嗎？晚上它在叫嗎？它的叫聲惹來痛罵了嗎？是的，它會叫的。平時，我們總在樓下吃飯，樓下涼快。當我們吃了晚飯，散了步回來，它就喵嗚喵嗚地招呼我們，伸一個懶腰，走到我們面前，蹭着我的腳肚子，很親熱很舒服。我們上樓睡覺了，它被留在樓下，就會一聲一聲地呼喚，那叫聲就像被關在門外的孩子，在夜色裏恐怖的哭喊。直到我們放它上樓。“它以爲我們在樓上吧。”妻子羞愧地說，臉有點紅，就好像拋棄了自己的孩子受到鄰居譴責一樣。“貓呢？”妻子說。“已經有幾天沒有看到了。”大姐說。

“別餓死了啊！”妻子咕嚕着，我開着門。“誰知道啊！我讓你把它安頓好，你說貓是餓不死的。現在知道了？你心毒吧。”我數落着，妻子沒有說話。放下行李，妻子就到街上去喚貓，到每家每戶去問，有沒有人看到我家的貓。我站在窗口看着妻子的忙碌，聽到她和鄰居們的對話，心裏是一次又一次的失落。

家裏有了老鼠，老鼠把紗窗咬出了洞，鑽進我的抽屜裏，把書咬碎了；鑽進紙箱，把裏面的棉絮咬破了，還在把那棉絮當着它們的嬰兒牀。我們一翻找老鼠，它就從那紗窗裏跑掉。我們從老家要來了這隻貓，那時它剛斷奶。我們把它拴在樓上的閣樓裏，它白天連着夜晚地叫，它想它的媽，它想奶吃。兩天了，它的聲音都沙啞了，叫不出聲音來了。給它肉和飯都不吃。我想到了孩子斷奶時的那種慘樣；我想到了一個孩子被媽罵，被媽打，被媽掐，可一旦一個生人伸出雙手要抱他的時候，他撲向的還是他的媽。媽在的地方纔是他的家啊！小貓也想它的媽，想它的家，有啥法呢，它被我們狠心地拴着，跑不掉。

好不容易，它忘記了它以前的家，它把它當做了我們家的一員，它把我們的家當着了它自己的家。自從小貓來家後，這老鼠也就沒有了！這貓是我們家的功臣呢，可我們卻把它丟棄一邊，自己走了。如今，它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它這幾天都在我們家來吃飯，和我家小貓一起吃。我還以爲是哪裏來的野貓，看着它可憐，吃就吃吧，一隻貓能吃多少？”敬老院的一對租房老人說。“它今天中午來過嗎？”我們到家是下午兩點半了。“沒有，昨天晚上就沒有來了。”我本來高興的心情，一下又沉重起來，本來以爲能把小貓找回家，可線索又斷了。妻子垂頭喪氣地回到家。

就這樣，幾天都沒有見到貓的影子，有幾個晚上，妻子說聽到貓的叫聲，可我沒有聽到。但妻子還是很快跑下樓，房前房後喚着貓。有一天晚上，我迷迷糊糊的，好像聽到貓的叫聲，我一骨碌起牀，到客廳裏聽，沒有。回到牀上，我彷彿又聽到了貓的叫聲，我到窗前聽，沒有。“沒有貓叫。”妻子說。“我好像聽到了三聲呢。”我拿着電筒，跑到樓下，外面吹着風，下着雨，我喊了幾聲。沒有迴應。

躺倒牀上，我再也沒法入睡了。我眼前閃現着貓飢餓的樣子，貓蹣跚着腳步，走到鄰居們的門口，擡頭看着門裏，悽慘地叫着。它看着那桌上的飯菜，看到桌下人家小狗津津有味的進食，它把腳邁進了門檻。我似乎聽到了主人家罵它的聲音，我似乎看到了那家的狗叫着追趕小貓，小貓慌張逃跑的樣子。我沒法忘記，街上一隻流浪狗，站在我家門口看着我們吃飯，它想進來又不敢。它經受不住誘惑，它把腿邁進了我們的門，看到我們沒有罵它沒有趕它的意思，它又往前走了兩步，看見我轉身，趕緊往門外跑。是啊，這不是它的家！看見我並沒有更多的動作，它又朝我家門裏走！這時，我家小白從後門進來了，看見這隻流浪狗，尖利地叫着衝了上去，那隻狗轉身就跑，小白一直把它趕到很遠才轉身回來。論個子，小白比那流浪狗矮小多了。如果真的要撕咬，小白哪裏是它的對手？可這是小白的家！我眼前總是閃現着，小貓一次一次到人家門口乞討的樣子，一次一次被人家的狗追趕的樣子。人是這樣，小狗小貓也是這樣，只有在自己的家裏纔會得到呵護，纔不會受氣！我終於明白，爲什麼這些小傢伙會那麼固執地守望它們的家。

我想着，想得很多，越想越覺得，家養的小動物，就和我們的孩子一樣，是能給我們精神慰藉的。貓是捉鼠的好手，狗是看家的忠誠門衛。當人寂寞的時候，這些可愛的傢伙，還是我們人的夥伴。我記得，敬老院有一個老人，他是帶着他的小貓進敬老院的。冬天，老人靠在街道的椅子上睡覺，那小貓就躺在老人的懷裏，老人雙手摟着貓，放在膝蓋上。這是一幅多麼溫馨的寂寞圖啊！

我到現在都沒法忘記，08年地震後的六月，哥死了，丟下他的狗走了。哥生前帶着他的狗住在我二爸家，幫二爸看屋。死後，我把哥揹回了老家屋裏，在家裏辦了喪事。哥的狗哪裏也不去，就爬在二爸的階沿上，等着哥回去。我們和它不熟悉，本想把它帶走，可它根本不聽我們的。怕它攻擊我們，我們不敢接近它，因爲不是拴着的。我們把骨頭和飯丟到它面前，它看都不看。它只認得哥，它一直和殘疾的哥相依爲命，二爸的房子就是它和哥的家。它不知道哥已經死了，它以爲哥打麻將還沒有回來，它以爲哥上街了晚上會回來。我們回到了街上，叮囑老家的人給狗東西吃。我們兩天就回去一趟，每一次回去，它都趴在那裏，不叫也不趕我們。十來天了，它還是那樣，哪裏也不去。我對着它喊：“你主人死了！你跟我們走吧！”它就那樣把頭貼着前爪趴着，根本不理睬我。它那裏也不去，就要呆在它的家裏，哪怕死也不離開。真的，以前，我從來不知道一隻家養的動物會這麼固執地守着它的家，即使這個家已經不能讓它活命！我真正明白了老祖宗說的“狗不嫌家窮”這話了！我不知道我是生來僞善，還是真的心腸軟，看着它那樣子，就覺得對不起哥。我找來隊裏打狗賣的傢伙，狗看到他想逃，可是已經沒有力氣了。在他的幫助下，終於把狗拴住了，套上了狗的嘴，把它弄到了隊裏想餵養它的人家。後來回家，聽說狗活了，它終於有了新家。

我不覺得這是狗的叛變，我只是更加感覺到它們對家的愛，對家的`渴望，對家的忠誠！我家小貓，如果它是到了哪一個喜歡它的人家，那該有多好啊！窗外的風有點大，窗玻璃被吹得砰砰響。雨也下大了，我清晰地聽見金屬雨棚的聲音。小貓是怕冷的，它會在哪裏？我想着心事，什麼時候睡着的不知道。

又是三天的雨，下得河水都齊了岸，可小貓還是沒有回家，也沒有到那人家去討飯。我和妻子絕望了，相信小貓是死了。

家裏來了幾個朋友，我們正在打麻將，要上廁所，後門就沒有關。我突然聽見了貓的叫聲，接着聽到了後門被推開的聲音。“小貓，貓咪！”我突然興奮地叫了起來！朋友們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它已經五六天沒有回來了！快點進來，貓咪！咪——咪，咪咪！”我說着，我喚着貓，它沒有進來。我趕緊拉亮後門屋的電燈，真的是我家的小貓，黑黑的光光的毛！黑貓看着我，膽怯地往門外退着，它好像不認識我了。我不能讓它再跑了！我一步跨出門，俯身抱起它，把它抱進屋子，趕緊關了後門。

幸好，我們吃剩的骨頭還在！小貓站在骨頭碗前——這就是它的飯碗——津津有味地吃起來！它吃完了，叫着來到我們桌前，我一把把它弄到我腳邊，伸腳撥弄着小貓，這是我平時逗小貓的動作。我又伸手撫摸着小貓的背！小貓終於清楚了，它回家了。它叫着，纏着我的腳，然後鑽進我放麻將錢的籃子裏睡着了。妻子約人到家打牌時，小貓就經常這樣陪伴妻子。

第二天，妻子看小貓，是人家把它拴着了，頸上的繩子和鈴鐺都沒有了。不是小貓不要家，而是有家不能歸。一旦有機會，它不是找回來了嗎？我相信，如果不是人家拴着它，它即使乞討，吃完之後還是會回來幫我們守着家，等着我們回來的。

需要家，守望家，這不僅僅是人。還有人家裏的動物。它們對家的守望甚至比人還固執，比人還執着！它們一旦選擇了它們的家，不是不得已的力量逼迫，它們是不會拋棄這個家的！普通人家也好，富貴人家也好，都喜歡養小動物，這些小動物給我們，給我們的孩子，給我們的老人，總是製造着許多的溫馨和歡樂，排解着我們很多的孤獨和寂寞！但我們也要想到，我們的小動物，在我們出去旅遊的時候，它們也會孤獨，也會寂寞。人啊，千萬別忘記，我們養着的小動物就是我們家庭的成員，它們孤獨的時候，是盼望着與我們團聚的！是需要和我們一起生活的那個家的。當我們在外面快樂的時候，千萬別忘了它們正在孤獨，正在受無家可歸的罪！

2011年8月2日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