摺子戲傷感散文

我的生活一向不廣闊。轉來轉去，都在一個地方，身邊都是相熟的人。這種格局和以前有關。以前，我不合羣。我是說很久以前，我在外婆家長住的時候。

外婆的後院很寬綽，有樹，有井，有石磨。後院的一排房子似乎矮一些，手隨便往上一伸，便可觸一摸一到屋檐上的青瓦。我和表姊妹們一起，在後院追趕嬉戲，熱一熱鬧鬧的。陽光從樹葉間投射下來，羞羞答答，像是經過了外婆的篩子，一寸寸落到女孩子們的臉上。她們的臉緋紅，嬌一嫩，晶瑩。連呼吸都是輕飄飄的。

小一姨坐在花椒樹下，織一毛一線。她飛快地走針，若有一個花樣串了線，她就停下來，聲音亮堂堂地，鼓着勁攆我們：屋頂都快被掀翻了，輕一點，你們！

小一姨的聲音落下來，有一瞬間的安靜。只停頓幾秒，女孩子們頭挨着頭，又開始嘰嘰喳喳了。我發覺，自己比她們寂寞一些。如果她們去溪邊摸魚，我就想一個人到菜園裏摘黃瓜。如果她們都去摘黃瓜，我卻想獨自一人到溪邊去，在清涼的石頭上坐一會兒。經常，她們猶疑地看着我的臉色，把主意改來改去。其實，我什麼也沒說。我只是在她們嘻哈的時候，把眉頭稍稍皺一下。或者，在臉上掛一點點憂傷。其實，我也沒什麼可以憂傷。

仗着自己學習成績好，我享用着外婆、大一姨和小一姨對我的`一寵一愛，就那麼隨一心一所一欲地過了一段美好的時光。這是一段讓我想起來，內心很洶涌的時光。從來沒有人像她們那樣慣着我。

還有什麼場院能讓我如此盡興，如此肆無忌憚地好玩過嗎？沒有。除了外婆的後院。在很長的時間裏，我曾經懷念那個後院。對於一個天性喜歡寂寞的孩子，後院是一出清美的摺子戲。大紅幔子拉開，人物和情節一齊鮮活，生旦淨醜，鳳冠霞披，濃墨重彩。演員是我們。觀衆也是我們。聲嘶力竭地唱，跳，笑，假裝嚶嚶地哭。我把水紅色的小袖子提起來，朝着石磨的方向甩來甩去，竟也有幾分水袖的韻味。小一姨，很年輕，一雙丹鳳眼，清澈，明亮。她看着我們瘋，臉上有着淡雅的笑。我記得，小一姨很會唱歌，也愛打扮，在那個年代很時尚。

等到外婆喊吃飯，我們才知道精疲力竭。累了，倦了，也困了。大紅幔子拉下來，故事裏的美人，得得得地騎着白馬走了。青瓦屋檐下，晚霞正紅，一些說不清楚的細節，在我們心裏輕輕盪漾。後院，一片沉寂。花椒的香味一層層漫過來。小一姨陪着我，在花椒樹下看書。那一刻，表姊妹們像一簇簇雲朵，不知飄到哪裏去了。

從那時起，我就明白，熱鬧和喧譁，真的不適合我。場面一熱鬧，寂寞就如影隨形，暗暗在我心裏滋長。流光溢彩，熱氣騰騰的場面固然好，可是，我要靜一靜，靜一靜。這種靜，應該是天生與我相匹配的。後來，讀書，工作，生病，過日子，枯燥乏味的時候總要多一些。如果沒有這種發自內心的靜，我就不會坦然面對一些挫折和困難。它陪伴我走過了很長的歲月。在這個過程中，即便物質豐裕，我也能堅持追求精神的飽滿。

當年一起玩鬧的表妹，都長成了窈窕淑女。一個當了警察，斯文依舊。一個在銀行上班，經常把車開得飛快。還有一個去了南京，她是小一姨的女兒，長得最漂亮。真要感激表姊妹們，是她們的善良和純真，包容了我求靜的性格。當我需要安靜時，她們並不孤立我。在我需要幫助時，她們像蝴蝶一樣飛到你面前。從前的日子，沒有走遠。後院，小一姨，摺子戲，都沒有走遠。

我想說，每個人的內心，都有一段狂歡。在所有靜的深處，都有一種驚心的澎湃。曾經陪伴你的，或者你曾經陪伴的，都是懂你的人。每一段，都是一出意蘊深厚的摺子戲。往前走，一直往前走。在所有美好的事物面前，我從來不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