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子江湖散文

臨風的古道唱響絕美的詩篇，歸雁陣陣，是否仍在洛水之邊。我聽到很久遠的喧鬧聲音，在鋪滿花瓣的竹橋之上回蕩不前。聽說有古老眸子和深沉樣子的人都習慣安靜的房子，沉靜的想法和變化的情緒。紛飛的思緒會在房間門的四周飄揚，會有一個叫做“百節”的日子，讓人將所有的遺忘整理出來，記得是在哪一年哪一天裏，我心生出了無邊的妄想，最後又猝然健忘。

戲劇是古老的，因爲若干人的前赴後繼，我終於遺忘了戲劇的樣子。我以爲將自己塗上滿臉的奼紫嫣紅，就可以放肆起來，面對一些我不愛的人，不鍾情的風景，依舊熟若無睹。戲劇的臉譜上鐫刻着白臉表情，負責唱唸作打的師傅說，這是一幅狡猾的模子。

和戲劇一樣古老的東西很多，師傅在閒暇裏樂於和我討論，只是一盞茶的功夫，他說的話題就能穿越很多年時間。在我的印象裏，師傅一直都是這種淵博的形象，戲班裏很少有他未涉獵的行業問題。師傅的言辭裏透露的信息廣泛無邊，很多人都說，其實他不僅僅是位吹拉彈唱的師傅，更是一位博學多才的能人。

戲劇就是一門學問，戲劇的學問無邊無涯，很多人終其一生也未必能得之精華，謂之大師的人就更少了。師傅悄悄地研究起戲劇的淵源，他說的戲劇，深奧的很，綿長的很，有一種酒味的長度，深度。我知道師傅的沉溺，沉溺可以讓人聚集，充滿定力和力量，總有一天我會懂得併爲之受益。

茴香短道在本地給人的印象多是不好的，不太平，不安定，商賈過往幾乎絕跡。我記得很早的時候，是有很多人來回於茴香之路，也不記得是多少年後，戲劇在中原之地興起，發源於戲劇的那條路卻深深的消失了痕跡。現在路過的人，多半是笑着喝着，從茴香路的另一邊客棧留下，點上特色的茴香豆，拌着女兒紅，遙望着那條蒼蒼的路，杯酒沉浮裏，路在人的眼睛裏變得模糊不清，江湖的故事也漸漸遙遠。

在師傅的回望裏，江湖多半很遠很遠，師傅說過，他大半生都混跡在江湖的煙熏火燎中，早就看透了江湖帶給人的累贅。但凡是想成就自己的人，沒有願意留在江湖的是非恩怨當中，大師永遠不會在江湖的擂臺上，而在我們所有置於江湖之外人的口口相傳裏。

師傅最擅長的據說是唱唸打作的.功夫，十幾年的戲班生活閱歷，對於伴奏樂器的摸索，他掌握的爐火純青。只有我知道，師傅的看家本領，莫過於江湖一絕的二胡手藝。

我倘若沒有記錯，江湖上都傳說，二胡技藝最高超的是“獨眼神胡”二關門，他的一手二胡拉的是雲破曉月，引人入勝。然而，在一次齣戲過程中，面對二關門來戲班後臺搗亂，師傅只是言簡意賅的道出幾個漢字，就將他二胡聲音中的缺點悉數撿出。言罷，師傅還用同一首曲子去應對，同樣細心將曲調拉出來，自此，二關門心服口服，再沒有來過我們戲班。

對於這一段往事，師傅基本上不提及。遊走江湖的人，大多對名聲看的很淡，師傅這樣以身作則，也時常如此要求我。我對樂器的掌握能力很差，師傅看出了我的聲音，說適合青衣唱場，他自己就愛好我的唱腔，配上他的二胡伴奏，一臺戲就完美無缺。

師傅以前也唱過戲臺，生旦淨醜都試過，對於上臺的故事，他提及的少。我隱約有種預感，對於師傅而言，越平淡的回憶涉及的故事越宏大。這與我現在的狀態正好相反，對於名利的追求是每位初入江湖的少年最熱衷的事情，然而也正是名利的漩渦，容易叫人誤入歧途，師傅的淡定和清醒令我異常佩服。

遊走鄉道，布帆行囊，戲班的江湖和江湖的無邊對比，讓人詫異無限。人在江湖裏的渺小和卑微往往與繁盛對立，江湖的軌跡走的遠，人的行跡挪動的慢。一段江湖和一段人生斑斕異常，所以總會有風一樣的人走出來，將山高水長和咫尺寸心看盡。

傳說裏的臨風古道上是有過一次聲響龐大的江湖爭鬥，師傅和他的師兄弟們是故事的主角：十五年前的中秋之夜，來自南方六國的梨園大師匯於北國中原的茴香古道，設下高臺，挑戰北方的戲劇大師。師傅當時和很多愛好戲劇的北方人組成劇團，聯合應對南方人的刁難，最後因爲對唱法和表達方式存在爭議，所有人不歡而散，中原戲劇自此分化爲好幾分支，各據一方。

戲子橫生的年代裏，師傅反而看透了舞臺上的紛爭，於是，他悄然轉入彈奏行當，對二胡產生了興趣。江湖紛爭的這些年，也只有師傅沒有放棄鑽研，他的二胡在戲班人心裏點了模樣，塑了品行，不絕之聲，嫋嫋在耳。胡聲的靜謐悠揚和江湖的滄桑味道相似，在淡望前塵往事的時候，每個人都只記住了飄揚的胡聲。

我一直對戲班有種特別的感情，覺得我們準備的每一幕戲劇都是江湖的縮影，戲劇裏的跌宕起伏，分分合合和江湖帶給人的流浪漂泊其實一樣。有多人的江湖是充滿風聲鶴唳，或者山重水複，或者柳暗花明，在一個又一個意外的結局中，戲子演繹出了最動人的劇情。

一個戲子與一段江湖的是是非非，可能並不精彩，卻是楚楚動人。那個落花飛竹的場景據說也是發生在茴香短道上，拈花指法的柔弱女子和懵懂無知的涉世書生，用精湛的表演向梨園弟子獻上了動人的又一幕劇。卸過妝扮，退出旗袍，梨園風采，也可以在後一輩人的手中，茁壯而成！

那是一個戲子的江湖，也是一代戲劇人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