椿樹副食店日誌

眼下做夢，盡是兒時的事：端着一碗醬往家走，一個小子向我攘砂子，毀了那碗醬，急醒，眼角全是淚。那碗醬，就是在椿樹副食店買的。

椿樹副食店在椿樹衚衕的中腰，往北一點,是椿樹派出所---當初尚小云的宅子。椿樹副食店店面很小，可能也就是八、九十平米，東西可挺全，肉案子、蔬菜攤子、糖果點心櫃檯、芝麻醬油鹽等副食櫃檯，全都有。賣雞蛋有專門的照燈，木頭盒子裏裝燈泡，盒子面板上都是窟窿眼兒，雞蛋擱窟窿眼兒上，一開燈，不透亮的就是臭蛋。醬豆腐、臭豆腐都盛在小缸裏，醬豆腐7分錢兩塊，臭豆腐二分錢一塊。買幾塊臭豆腐，還必定向售貨員找補一句：多給點湯兒！端回家，就窩頭，就是一頓好飯。水果糖論塊賣，一分錢一塊。小夥伴們兜裏有兩分錢就敢請客，兩塊糖，四個人，一人半塊。店裏也賣一毛一一塊的自來紅（月餅）、一毛一一兩的江米條，對於我們這些窮孩子，那太奢侈了，但不妨礙我們隔着玻璃櫃多看幾眼！

最常買的是醬油、醋，那時叫打醬油、打醋，都是散裝的。副食店一溜大缸，一毛五一斤的醬油，還有一毛一斤的；醋是一毛四一斤，都盛缸裏。有個木頭提子，一提子半斤，兩提子一斤。出門時，奶奶囑咐：叫他多磕打、磕打。意思是多控控提子。我上小學二年級還大舌頭，磕字說不大準。售貨員高大爺瘦高瘦高的，老逗我，裝聽不懂，讓我多說幾遍，然後一邊在漏斗上控着提子一邊說：再磕打就漏啦！

副食店還有流動售貨車，車上裝的都是最常用的油、鹽、醬、醋。售貨員們一邊推車一邊吆喝，有人買就停下賣一陣。高大爺的吆喝聲好聽：打醬油打醋嘞---！每個字音兒都拉得很長，尾音兒更是長長的，那是老北京腔兒。還有一個售貨員，街坊們都叫他奘老頭子，不是姓奘，是嫌他態度不好，說話噎人。奘老頭子吆喝也有特點：哇哇哇哇哇！五個短音連成一片，大概是山東話，我至今都不知他吆喝的是什麼。

冬儲大白菜的'季節，在我們小孩眼裏就是節日。從白菜下來到賣完了，有十來天的時間，那時節街筒子兩側白菜垛得像城牆，白天黑夜地賣，晚上八、九點了，特地拉到街裏的貳佰度大燈泡子亮着，副食店的售貨員都出來了，登記的登記，收錢的收錢，還管送，那麼沉的白菜送進院裏，擺到家門口。那時，人口多的，一家買一千斤，一點不稀奇。

前幾天路過菜市口，遠遠地看見椿樹園小區的那一大片樓羣，依稀露出幾顆樹，茂茂盛盛的，時間真快，椿樹副食店拆了得有二十年了。店門前的那顆槐樹，若還在，一人怕抱不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