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論衡》有感

王充《論衡》中有篇談天。說到這麼件事情。原文就不引用了。我說這個，是因爲想不起寫什麼，並且覺得這個事情很有趣。並不是想談論什麼學識。學識這個東西，恐怕是世界上最難搞定的東西，學也學不足，識也識不透。

開頭，他說到，儒士認爲，共工和什麼皇帝爭奪天子，失敗了，非常生氣，撞了不周山，這兼具有自殺和破壞的雙重作用。結果天塌了。女媧就修煉了五色神石補天，斷鰲足，看起來是四條腿的，從新立起來天地，結果好像這個動物四條腿不一般長，結果，天不足西北，日月移動了，地不足東南，江河都留到那裏去了。其實這兩句話一個意思，就是東南低，西北高，太陽月亮和水流都倒東南方去了。還有個關於南方的詞語，孔雀東南飛。這個詞語和南方經濟發展沒有關係，和這個神話很有關係。

儒家文化對中國神話的保存很有功勞，改造也是很大的。他們推崇天人感應，五經之首就是《易經》。講求復古，最古的就是神話了。在很長的時間裏，人們沒有神話概念，神話就是歷史。

關於女媧補天的神話，我原本看到的一個版本是，共工和祝融決鬥，祝融是古典神話中的火神，共工是水神，這一點在神話起源很有意思的，因爲中國神話的起源，是火神打敗了水神，這不是自然常識，水能滅火纔是常識，違背常識的往往是不具有科學價值，卻具有文化意義，如果從神話意義上看，是人類精神打敗了自然精神。火是人類文明的標誌，馬克思都這麼認爲，水則是最常見的自然力量的代表。有個詞語叫洪水猛獸，常用來表示自然的強大力量。當然是邪惡的一面的。

王充當然不會想這些神話意義，他對這個事情很懷疑，我把他懷疑的幾點列舉下來，因爲覺得非常有意思。

他懷疑的是，個人看法主要有以下幾點：

1共工能把不周山都撞壞了，天柱都折斷了，這力量很大，有力如此，天下無敵。人類的軍隊根本擋不住，怎麼會失敗。然後飲恨撞山。

2山這個東西非常堅固的，根據實際經驗，王充認爲一萬個人推一座小山也推不動，更別說大山了，這個主要是補充確認共工力量不小。

3天是氣體，女媧怎麼用石頭補？如果這樣，天就是玉石造的，如果是玉石造就的，那石頭柱子，即使是山也承受不了這個重力，這一點很建築學。

4斷鰲足，鰲是野獸，骨頭會壞阿。說到這裏說一點，鰲可不是烏龜，我記得以前看過一個類似神話題材的影視作品，結果用烏龜頂住天柱，烏龜的腿很短。所以那個影視作品裏採取烏龜整個頂住柱子，這借用瞭如今一些類似烏龜狀的動物頂石碑的樣式，那個頂住石碑的動物還真不是烏龜，是龍的兒子之一，而且那個動物頂石碑的意義不是讓石碑穩固，而是爲了讓石碑四處能走，所謂流傳。主要是，在上古神話裏，龍還沒有出現呢。我估摸漢朝的時候大概沒有真龍天子這個說法。這裏的鰲是傳說中的大野獸，真正洪水猛獸那類。

5鰲的四條腿就能當天柱，這個動物就太大了，天地間無法容納。這個應該很好理解，推謬法。

6鰲這麼大個動物，女媧怎麼殺的。腿都能當天柱，皮毛骨頭都很堅硬，可見一斑。女媧怎麼殺的？

以下省略。他的懷疑是很多的。最終結論就是這件事是荒謬的。

我想即使今天一些人看到他的這些觀點，肯定也會說，吃飽了撐的。尤其是深愛儒學的人，王充對儒家提出了很多質疑，這些質疑儒家當然解釋不了，所以儒家推崇了一個超級踢皮球的方法，中庸。

如今的很多人看起來王充這麼質疑很可愛的原因是，女媧補天是個神話，不是個科學問題。就如你非要考證孫悟空的爹媽是誰一樣，祖籍是不是河南。十分的沒有必要，但是沒有必要的事情並不是就沒有趣味，人生很多有趣都是在沒有必要的地方忽然光芒閃爍起來的。

還要提到的一點是，古人把鬼神是當真的。很多所謂學問大家記載了很多鬼神的事情，我們今天看來很浪漫主義，在他們看來是非常寫實的。他們真地認爲就是那樣的。所以，王充質疑的不是一個今天看來的神話，而是一個當時他看來的事實。古代的學者可能比今天人想象的寬容，《論衡》這麼一部離經叛道的古怪東西，竟然流傳了下來。漫長時期的歷史文化的傳承都是那些儒士來掌握的，他們寬容了他，雖然說他很古怪，但是也承認他說的很有意思。

這讓我忽然有種想法，那些四書五經讀出來的儒士，真有些不爲學問羈絆的明白人，他們相信儒學有益於治國安邦，有益於人民，儒學根本要建立的是一種非暴力秩序，但是他們並不迷信一種學說。永遠不要成爲學問的奴隸，而成爲學問的主人。

王充是個很可愛的人。這個世界的時空，我覺得歷來最寶貴的都是可愛的人。所以我很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