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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篇《六國論》及賞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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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篇《六國論》及賞析

四篇《六國論》及賞析

 蘇洵《六國論》

六國破滅,非兵不利,戰不善,弊在賂秦。賂秦而力虧,破滅之道也。或曰:“六國互喪,率賂秦耶?”曰:“不賂者以賂者喪,蓋失強援,不能獨完。故曰‘弊在賂秦’也!”

秦以攻取之外,小則獲邑,大則得城,較秦之所得,與戰勝而得者,其實百倍;諸侯之所亡,與戰敗而亡者,其實亦百倍。則秦國之所大欲,諸侯之所大患,固不在戰矣。

思厥先祖父,暴霜露,斬荊棘,以有尺寸之地。子孫視之不甚惜,舉以予人,如棄草棄。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後得一夕安寢。起視四境,而秦兵又至矣。然則諸侯之地有限,暴秦之慾無厭,奉之彌繁,侵之愈急。故不戰而強弱勝負已判矣。至於顛覆,理固宜然。古人云:“以地事秦,猶抱薪救草,薪不盡火不滅。”此言得之。

齊人未嘗賂秦,終繼五國遷滅,何哉?與嬴而不助五國也。五國既喪,齊亦不免矣。燕趙之君,始有遠略,能守其土,義不賂秦。是故燕雖小國而後亡,斯用兵之效也。至丹以荊卿爲計,始速禍焉。趙嘗五戰於秦,二敗而三勝。後秦擊趙者再,李牧連卻之。洎牧以讒誅,邯鄲爲郡,惜其用武而不終也。且燕趙處秦革滅殆盡之際可謂智力孤危,戰敗而亡,誠不得已。向使三國各愛其他,齊人勿附於秦,刺客不行,良將猶在,則勝負之數,存亡之理,當與秦相較,或未易量。

嗚呼!以賂秦之地封天下之謀臣,以事秦之心,禮天下之奇才,併力西向,則吾恐秦人食之不得下嚥也。悲夫!有如此之勢,而爲秦人積威之所劫,日削月割,以趨於亡。爲國者,無使爲積威之所劫哉!

夫六國與秦皆諸侯,其勢弱於秦,而猶有可以不賂而勝之之勢;苟以天下之大,下而從六國破亡之故事,是又在六國下矣。

 蘇軾《六國論》

春秋之末,至於戰國,諸侯卿相,皆爭養士自謀。其謀夫說客、談天雕龍、堅白同異之流,下至擊劍扛鼎,雞鳴狗盜之徒,莫不賓禮。靡衣玉食,以館於上者,不可勝數。越王勾踐有君子六千人,魏無忌、齊田文、趙勝、黃歇、呂不韋皆有客三千人,而田文招致任俠奸人六萬家於薛,齊稷下談者亦千人,魏文侯、燕昭王、太子丹,皆致客無數,下至秦、漢之間,張耳、陳餘號多士,賓客廝養皆天下俊傑,而田橫亦有士五百人。其略見於傳記者如此。度其餘當倍官吏而半農夫也。此皆役人以自養者,民何以支而國何以堪乎?蘇子曰:此先王之所不能免也。國之有奸,猶鳥獸之有鷙猛,昆蟲之有毒螫也。區處條別,使各安其處,則有之矣;鋤而盡去之,則無是道也。吾考之世變,知六國之所以久存,而秦之所以速亡者,蓋出於此,不可不察也。夫智、勇、辯、力,此四者皆天民之秀傑也,類不能惡衣食以養人,皆役人以自養也。故先王分天下之富貴與此四者共之。此四者不失職,則民靖矣。四者雖異,先王因俗設法,使出於一:三代以上出於學,戰國至秦出於客,漢以後出於郡縣,魏晉以來出於九品中正,隋、唐至今出於科舉。雖不盡然,取其多者論之。六國之君虐用其民,不減始皇二世,然當是時百姓無一叛者;以凡民之秀傑者,多以客養之,不失職也。其力耕以奉上,皆椎魯無能爲者,雖欲怨叛,而莫爲之先,此其所以少安而不即亡也。

始皇初欲逐客,用李斯之言而止;既並天下,則以客爲無用。於是任法而不任人,謂民可以恃法而治,謂吏不必才,取能守吾法而已。故墮名城,殺豪傑,民之秀異者散而歸田畝,向之食於四公子、呂不韋之徒者,皆安歸哉?不知其槁項黃馘以老死於布褐乎?亦將輟耕太息以俟時也?秦之亂雖成於二世,然使始皇知畏此四人者,使不失職,秦之亡不至若是其速也。縱百萬虎狼于山林而飢渴之,不知其將噬人。世以始皇爲智,吾不信也。

楚漢之禍,生民盡矣,豪傑宜無幾;而代相陳豨過趙從車千乘,蕭、曹爲政,莫之禁也。至文、景、武之世,法令至密,然吳濞、淮南、樑王、魏其、武安之流,皆爭致賓客。豈懲秦之禍,以謂爵祿不能盡縻天下士,故少寬之,使得或出於此也邪?

若夫先王之政則不然,曰:“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嗚呼,此其秦漢之所及也哉?

 蘇轍《六國論》

愚讀六國世家,竊怪天下之諸侯,以五倍之地,十倍之衆,發憤西向,以攻山西千里之秦而不免於滅亡,常爲之深思遠慮,以爲必有可以自安之計。蓋未嘗不咎其當時之士,慮患之疏,而見利之淺,且不知天下之勢也。

夫秦之所與諸侯爭天下者,不在齊、楚、燕、趙也,而在韓、魏之郊;諸侯之所與秦爭天下者,不在齊、楚、燕、趙也,而在韓、魏之野;秦之有韓、魏,譬如人之有腹心之疾也。韓、魏塞秦之衝,而蔽山東之諸侯,故夫天下之所重者,,莫如韓、魏也。

昔者範睢用於秦而收韓,商鞅用於秦而收魏,昭王未得韓、魏之心,而出兵以攻齊之剛、壽,而範睢以爲憂,然則秦之所忌者,可以見矣。秦之用兵於齊、楚、趙之危事也。越韓過魏而攻人之國都,燕、趙拒之於前,而韓、魏乘之於後,此危道也。而秦之攻燕、趙,未嘗有韓、魏之憂,則韓、魏之附秦故也。夫韓、魏諸侯之障,而使秦人得出入於其間,此豈知天下之勢邪?委區區之韓、魏,以當虎狼之強秦,彼安得不折而入於秦哉?韓、魏折而入於秦,然後秦人得通其兵於東諸侯,而使天下遍受其禍。

夫韓、魏不能獨當秦,而天下之諸侯,藉之以蔽其西,故莫如厚韓親魏以擯秦。秦人不敢逾韓、魏以窺齊、楚、燕、趙之國,而齊、楚、燕、趙之國,因得以自安於其間矣。以四無事之國,佐當寇之韓、魏,使韓、魏無東顧之憂,而爲天下出身以當秦兵。以二國委秦,而四國休息於內,以陰助其急,若此可以應夫無窮。彼秦者將何爲哉?不知出此,而乃貪疆埸尺寸之利,背盟敗約,以自相屠滅,秦兵未出,而天下諸侯已自困矣。至使秦人得間其隙以取其國,可不悲哉!

李楨《六國論》

宋二蘇氏論六國徒事割地賂秦,自弱、取夷滅,不知堅守縱約;齊、楚、燕、趙不知佐韓、魏以擯秦:以爲必如是,而後秦患可紓。

夫後世之所以惡秦者,豈非以其暴邪?以餘觀之,彼六國者皆欲爲秦所爲,未可專以罪秦也。當是時,東諸侯之六國也,未有能愈於秦者也;其溺於攻伐,習於虞作,強食而弱肉者,視秦無異也。兵連禍結,曾無虛歲。向使有擅形便之利如秦者,而又得天助焉。未必不復增一秦也。惟其終不克爲秦之所爲,是以卒自弱,而取夷滅。當蘇秦之始出也,固嘗欲用秦,而教之吞天下矣。誠知其易也。使秦過用之,彼其所以爲秦謀者,一憂夫張儀也。惟其不用,而轉而說六國以縱親,彼豈不逆知天縱約之不可保哉?其心特苟以弋一時之富貴,幸終吾身而約不敗。其激怒張儀而入之於秦,意可見也,洹水之盟,曾未逾年,而齊、魏之師已爲秦出矣。夫張儀之辨說,雖欲以散縱而就衡,顧其言曰,親昆弟同父母,尚有爭錢財,而欲恃詐僞反覆,所以狀衰世人之情,非甚謬也。彼六國相圖以攻取,相尚以詐力,非有昆弟骨肉之親,其事又非特財用之細也。而衡人方日挾強秦之威柄,張喙而恐喝之,即賢智如燕昭者,猶且俯首聽命,謝過不遑,乃欲責以長保縱親,以相佐助,豈可得哉!

所以然者,何也?則以誤於欲爲秦之所爲也。六國皆欲爲秦之所爲,而秦獨爲之,而遂焉者,所謂得天助云爾。嗟夫!自春秋以來,兵禍日熾;迄乎戰國,而生民之荼毒,有不忍言者。天之愛民甚矣,豈其使六七君者,肆於人上,日驅無辜之民,胼手胝足、暴骸中野,以終劉於虐乎?其必不爾矣!是故秦不極強,不能滅六國而帝,不帝,則其惡未極,其惡未盈,亦不能以速亡。凡此者,皆天也,亦秦與六國之自爲之也。後之論者,何厚於六國,而必爲之圖存也哉!

曰:“若是,則六國無術以自存乎?”曰:奚爲其無術也。焉獨存,雖王可也。孟子嘗以仁義說樑、齊之君矣,而彼不用也,可慨也夫。

三篇《六國論》比較

戰國後期,山東的齊、楚、燕、趙、齊、魏六國合縱,對抗函谷關西的秦國,當時無論是內在力量還是外表聲勢,六國都大大超過偏於西隅的秦國,但其結局恰恰是六國縱散約敗,一個個被秦國蠶食鯨吞。公元前二二一年,嬴政終於橫掃六國登上始皇帝的寶座。中國歷史上這一引人注目的歷史現象,一直引起歷代學者的深思,他們紛紛探究其中的原因,力圖對此作出正確的解釋以作史鑑。北宋 蘇氏父子和元代 李楨的六國論,就是其中很有代表性的三篇。由於他們立場、觀點不同,觀察問題的角度不同,所以同一歷史事件在他們的筆下卻得出了不同的結論,但又都能言之成理,史論雖不全面卻又都能持之有故,而且選材典型、論證周密,具有極強的說服力。因此,比較一下他們在確立論點、選擇材料、組織論證時的不同方法,對我們論說文的教學與寫作,是有幫助的。

蘇洵《六國論》

蘇洵的六國論認爲六國敗亡的原因主要是賂秦,「賂秦而力虧,破滅之道也」。全文就圍繞這樣一箇中心論點來選擇材料、進行論證的。文章一開頭就緊扣題目,一語破的:「六國破滅、非兵不利、戰不勝,弊在賂秦」。這裏採用不兼容的選言判斷:「非兵不利、戰不勝」,目的就在於要把「弊在賂秦」這個中心論點突顯出來。然後,作者從兩個方面來說明賂秦之害:一是從賂者來說,「賂秦而力虧」,這是破滅之道也;另一是從不賂秦者來說,「蓋失強援,不能獨完」,結果「不賂者以賂者喪」。首先,作者從敵我雙方的利弊來分析「賂秦而力虧」。從秦國方面來看,他擴大領土、增強力量的渠道不是靠戰爭而是靠受賂,從受賂中所獲得的好處超過戰勝而得的百倍;從賂方來看,他們想用割地賂秦的方法來苟安,這是不可能的,因爲「諸侯之地有限,暴秦之慾無厭,奉之彌繁,侵之慾急」,等到力量消耗殆盡,再想抗秦已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只有束手待斃,所以「故不戰而強弱勝負已判也」。作者又分析不賂者爲什麼也會破滅的原因。他把不賂秦的國家分爲三類:

一是齊國,他不賂秦卻附秦,「與嬴而不助五國也」,這樣自挖牆角的結果,是脣亡齒寒,「蓋失強援,不能獨完」,於是「五國互喪,齊亦不免也」。在手法上,他採取設疑的方法:「齊人未嘗賂秦,終繼五國遷滅,何哉?」這就把人們對此的疑問毫不迴避地點出來,然後通過條分縷析得出使人信服的結論,以設疑起而以釋疑終。二是燕國,作者首先讚揚他能守其土,義不賂秦,指出它國雖小卻後亡,這正是用兵之效。但他後來卻採取行刺這種希圖僥倖的方式,放棄了武備、用兵這個堅實的國策,這就必然導致禍患。三是趙國,他的敗亡則是由於「用武而不終」,聽信讒言,殺掉了良將李牧。接着作者再從兩點加以總結:一是從現實出發,稱讚「燕、趙處秦革滅殆盡之際」,仍義不賂秦,堅持用兵,「可謂智力孤危,戰敗而亡,誠不得已」,這就從正面重申了「不賂者以賂者喪,蓋失強援,不能獨完」這個論點;二是從假設出發:假使韓、魏、楚三國不賂秦,齊人不附秦,燕君不用荊卿,趙國李牧仍在,那麼究竟誰滅掉誰,還不一定呢!這是從反面再次重申「六國破滅,弊在賂秦」這個中心論點。從結構上看,文章至此,論點明確、論據充實,論證也完備了,但作者爲了增強說服力,又增加了一層主觀感慨的抒發,認爲六國如能招賢納士,併力西向,那麼秦人就會愁得連飯都吃不下,而他們卻未能認識到這一點,反爲秦人積威之所劫,採取割地賂秦的方法,結果日削月割,以趨於亡。作者用「嗚呼」和「悲夫」這些嘆詞來表達他對賂秦之弊的深沉感慨,又用「爲國者無使爲積威之所劫哉」這個感嘆句式作進一步的重複和強調,使「弊在賂秦」這個中心論點得到進一步的論證和發揮。從內容上看,這段是以上證據的重複和擴大;從效果上看,也使文章變得更加感人和富有說服力。

最後一段是從六國談到當前北宋的對外政策,慨嘆北宋以天下之大而從六國破亡之故事,所以連六國還不如,這是對本文論點的引申,也是本文創作主旨之所在。

從以上分析可以看出,本文的中心論點是「弊在賂秦」,而且開篇就予以確定,以下幾段則圍繞賂秦的兩個弊端,選擇典型事例從正反兩個方面加以論述,最後再引申到當今統治者要引以爲戒,點破本文的創作意圖。

蘇轍《六國論》

蘇轍的六國論雖然同是探討六國破亡之因,但得出的結論和論證的方式都不同於他的父親。他認爲六國的敗亡之因在於他們不明白天下之勢,不能全力保住韓、魏,失去這個屏障和緩衝地帶因而導致滅亡。其論證方法也不同:他採取演繹的方法,逐層推進、步步深入。文章一開頭,蘇轍就擺出一個很奇怪的歷史現象:六國以五倍之地、十倍之衆發憤西向,以攻山西千里之秦,結果卻以失敗而告終,六國亦相繼滅亡。作者以此引起讀者的注意。蘇轍的結論是:六國破滅,是由於他們慮患之疏、見利之淺,且不知天下之勢。至於這個天下之勢是什麼,爲什麼不知天下之勢就會破亡?作者並不急於馬上告訴我們,而且也沒有直接作答。他首先着眼於六國與秦的軍事態勢,分析韓、魏在其中的重要作用從而讓我們知道齊、楚、燕、趙的失策之處在於他們不瞭解這個天下之勢。這樣層層推進、步步演繹,使我們對六國破滅是由於不知天下之勢這個中心論點一步步明確起來。首先,作者從韓、魏的地理位置來闡明他們在諸侯紛爭中的重要位置:魏國東有淮、潁,與宋、齊爲鄰;南有鴻溝,與楚爲鄰;北有酸棗,與趙爲鄰;西有函谷,與秦爲鄰。韓國西當秦的函谷要衝,更是秦吞併六國的第一個障礙。蘇轍認爲,從這個軍事態勢來看,無論是秦還是六國要爭天下,都要在韓、魏郊野發生衝突。對秦來說,韓、魏是他的心腹之疾;對山東諸國來說,韓、魏卻是他們的翼蔽,作者由此得出結論:「故天下之所重者,莫如韓、魏也」。以上是從地理位置來分析天下之勢。接着,作者又從歷史事實、秦與六國的國策來分析齊、楚、燕、趙等不審天下之勢,從而導致六國破滅,蘇轍從秦、山東諸國和韓魏這三個方面逐一加以剖析:首先分析秦國,秦如不先吞併韓、魏而去貿然進攻山東諸國,就會造成「燕、趙拒之於前,而韓、魏乘之於後」這樣一個兩面夾擊之勢,這是「危道也」;而秦之所以敢於攻燕、趙,未嘗有韓、魏之憂,也正是由於韓、魏已依附了秦國。這樣一反一正,就把韓、魏在秦吞併六國中舉足輕重的地位明白地擺到讀者的面前。在列舉史實時也是如此:秦孝公用商鞅之策,先擊敗魏,逼魏從安邑遷都大梁,這樣秦就可以憑藉黃河、函谷天險,出兵進擊山東諸國,從孝公到始皇都執行這個既定國策。秦之所以能統一天下,與這個正確的方略是有一定關係的。至於范雎說昭王收韓也是出於同樣的戰略考慮:韓國山地多、平原少、物產貧乏、人口稀疏,在七國中最爲貧弱,易於擊破。更重要的是,它扼守函谷大門,秦要東攻齊、魏,北擊燕、趙,都必須先吞併韓。所以范雎認爲「秦之有韓如木之有蠹,人之有心腹之病也」。蘇轍在此段引用范雎、商鞅先收韓、魏的言論,就在於說明商鞅等人明天下之勢,他們採取先收韓、魏的方略是正確的,所以能吞併六國。與此相反,山東諸國卻不明白韓、魏是他們的屏障,輕易地讓秦人得以出入其間。作者反問一句:「此豈知天下之勢耶?」最後,再分析韓、魏。他們是強秦窺覦的對象,又加上本身弱小,被吞併是在所難免的,而韓、魏一旦被吞併,秦人就可以以此爲跳板去進攻山東諸國,使天下遍受其害。在這裏,作者表面上爲韓、魏開脫,實際上是在強調韓、魏被吞併的嚴重後果,這樣就愈能顯示出韓、魏的重要,愈能讓人們感到燕趙諸國不助韓魏,不明天下之勢的愚蠢和不可原諒。

文章至此,是着重分析韓、魏在軍事位置上的重要,告訴人們六國破滅之因主要在於他們不明白這個天下之勢。那麼,怎樣做纔算是明白天下之勢呢?作者認爲,正確的做法應該是齊、楚、燕、趙諸國厚韓魏而摒秦。爲什麼必須這樣做呢?作者仍從三個方面來分析:對秦國來說,它不敢逾韓魏以窺齊楚燕趙諸國;對齊楚燕趙來說,它可以得以自完於其間;對韓、魏來說,有四國之佐就可以有強大後盾,放心地與秦國抗衡。總之,六國之間如能「以二國委秦,而四國陰助其急」,那麼,就可以應對萬變,不至於爲秦所亡。這樣作者就從正面闡明瞭六國救亡圖存的根本之道,實際上也就是要明天下之勢。正面闡述之後,作者再從反面指出六國沒有采取上述做法,而是爲着尺寸之利背盟敗約,自相屠滅,這正是六國的可悲之處,再次點明六國破亡的主要原因是「慮患之疏而見利之淺,且不知天下之勢」。所以從本文的結構上看,它是圍繞上述的中心論點,採取一正一反的手法,從秦、齊楚燕趙、韓魏這三個方面逐層演繹、步步深入下去的。

 李楨《六國論》

元代 李楨的六國論也是探討六國敗亡原因的專論,但他認爲二蘇之說都是厚六國而薄秦的偏頗之論。他認爲六國和秦一樣,都是暴虐無異。六國之亡,就亡在他們力量弱小而又欲爲秦所爲;要想免於滅亡,只有行仁義。在論證方法上,他也不同於二蘇:不是開門見山擺出論點,圍繞論點撰擇材料進行論證,而是首先排除對六國敗亡的不正確解釋,然後再闡明自己的看法,直到文章結尾時,才點明論點。文章一開頭,李楨先簡要地擺出二蘇的論點,這論點對不對,他先不加可否;本人的論點是什麼,他也隻字未提,而是筆鋒一轉去駁世人對秦的偏頗看法。作者採用設問的方法:「夫後世之所以惡秦者,非以其暴邪?」然後針鋒相地指出:「以餘觀之,彼六國者皆欲爲秦所爲,未可專以罪秦也。」爲了證明這個論點是正確的,作者從六國本性、六國謀士、秦國謀士言行等三個方面加以論證。李楨認爲六國本性與秦國無異,也是「溺於攻伐,習於虞詐,弱肉強食」,如果他們得逞,未必不是又增加一個暴秦。作者又以六國的主要謀士蘇秦的言行加以證明:蘇秦掛六國相印,力倡合縱,好像誓與六國共存亡,合縱之法也似乎真可抑秦,其實並非如此。作者指出:蘇秦爲人朝秦暮楚,唯利是圖,他起初投秦,因爲他知道秦必將統一天下,只是秦不用他,他才轉而去倡合縱、說六國的。況且,他也並非不知道縱約之不可保,只不過靠其來沽名釣譽、謀取財富罷了。這樣就會使人覺得六國合縱之不可靠,蘇秦爲人之不可信。最後,作者又以秦國謀士張儀的言行來證明:張儀認爲父母手足之間尚要爭錢財、耍手段,何況六國之間呢?再說國家興亡又遠非錢財之類小事可比,又加上秦國的威脅利誘,縱散約敗是不可避免的。作者認爲張儀之說雖然露骨,但卻道破了衰世之人情。作者通過以上三方面的論證無非是要得出一個結論:六國與秦無異,合縱之術違反人情,只不過是蘇秦之類朝秦暮楚之士攫取名利的一種手段罷了。在論證方法上,作者的安排也是很巧妙的。他的本意是要說明六國破滅之因在於他們力量弱小卻又欲爲秦所爲,但在上面兩段中卻大談六國本性,絲毫未提及上述論點是否是離題,在顧左右而言它呢?不是的!這是採取側面進擊、迂迴包抄之法。因爲作者要指責包括二蘇在內的後人對六國的袒護、對秦的偏頗,就必然要證實六國與秦一樣都很暴虐;作者要論證六國必然破亡,當然也必須首先論證六國的所爲是違背了天道人情。作者開始不提自己的論點而首先論述六國的本性,正是要排除人們對六國與秦的偏頗看法,這樣才便於接受作者關於六國敗亡之因的正確解釋。

那麼,六國敗亡的真正原因是什麼呢?作者終於在第三段開頭加以點破:「誤於欲爲秦之所欲也」,六國都想稱帝,只不過秦得天助得以成功罷了。那麼,天意爲什麼要助秦呢?作者接着解釋道:春秋以來,兵連禍結;迄乎戰國,百姓更受其荼毒。蒼天是愛民的,不願再任其下去了,這是其一;如果讓六國也稱帝,那麼百姓頭上就有六、七個君主肆虐於其上,那是更加不能忍受的,這是其二;不讓秦極強,它就不能滅六國而稱帝;秦不稱帝,就不能讓其惡貫滿盈,加速滅亡,這是其三。作者從這三方面代天立言,認爲秦滅六國是天意,也是秦於六國各自行爲的必然結果,因此,後人關於六國敗亡的議論,是站在六國立場上的偏頗之言,這樣就與第一段二蘇的言論相對照,只不過未點出二蘇而以「後之論者」泛言之,這樣,論及的範圍顯得更爲寬泛。最後一段,作者以設問設答的方式指出六國要想自存,只有實行仁義,這樣不但可存,其至可王。可惜的是,六國之君不能施行此道,這是令人感慨不已的。最後一段雖短,確是本文主旨所在,作者無論強調天意助秦還是指責六國欲秦所爲,都是從這個主旨出發的;作者否定包括二蘇在內的後人偏頗之言,也是以此爲之立論根據的。另外,這段雖只有四十多字,章法上卻極富變化:首先它採取設問設答之法來設疑釋疑,強調「其術」極爲重要,但究竟是何術並未點破,這是一變;用孟子以仁義說樑、齊之君,暗示「其術」就是施行仁義,這是再變;樑、齊之君不用,終遭破亡下場,叫人感慨萬端,這是三變。通過如此曲折變化,使作者在篇末點破的主旨,深深地印入讀者的腦中。

以上,我們把三篇六國論的論點、論據以及主要的論證方法分別加以闡述,從中可以看出他們是如何爲各自的論點選擇論據、組織材料的。爲明確計,把他們主要的不同之點列表如下:

時代背景的不同

同一個歷史事件,不同的作者爲什麼會得出不同的結論呢?這當然與作者觀察問題的角度有關,而這個角度又是由作者所生活的時代和對這個時代不同認識和主張分不開的。蘇洵的六國論表面上是探討六國破亡之因,但真正的意圖則在於借古諷今,告誡北宋統治者要牢記歷史教訓,不要走賂敵求和的歷史老路。蘇洵生活的時代,宋朝的邊患主要是北方的遼和西北的西夏。在強敵面前,北宋統治者採用六國故技,賂敵求和,換取苟安的局面。宋真宗 景德元年(一○○四年)與遼簽定澶淵之盟;仁宗 慶曆二年(一○四二年)契丹派使者到宋索取晉陽和瓦橋以南十縣土地,所以蘇洵在「賂」字上做文章,希望改賂爲戰,這樣才能救亡圖存。

蘇轍 六國論的背景雖與乃父相似,但蘇轍是從如何用兵、如何加強邊備這個角度來古爲今用的。北宋初年,趙光胤片面接受唐末藩鎮割據的歷史教訓,採取「虛外實內」的軍事部署,天下勁旅駐守京師和通衢要道,邊境上卻是羸弱之卒,而且又由皇帝遙控,節度使無任何調兵之權,因此邊境之戰一敗再敗,京都受到威脅。公元一○○四年九月,遼聖宗率大軍南下直趨澶州,威脅東京,蘇轍對朝廷「邊備之計漸弛」向來痛心疾首,對大員們遷都以避敵的主張更不以爲然,提出要加以邊備,禦敵於國門之外。他在六國論中強調韓魏在戰略上的重要地位,認爲失去屏障是六國破亡的主要原因正是他的國防主張在史論中的折射。

李楨生活的時代和他的主張都不同於二蘇,因此對六國破亡原因的分析也自然與二蘇不同。李楨是西夏國族子,後入質於蒙古,作爲元太宗的文學近臣,並隨皇子闊、大將察罕等數次南下,很受窩闊臺父子的倚重,終生榮耀。公元一二二九年在隨皇子闊伐金時,太宗就交代說:「凡軍中事,須訪楨以行」。如此的榮寵地位,使他必然站在元蒙統治者的立場上講話。既然要爲蒙古入侵辯解,首先就要打破侵略與防衛、正義與非正義的界限,就要改變蒙古貴族是殘暴入侵者這一形象。但是蒙古入侵者野蠻殘暴,這又是抹殺不掉的事實,所以李楨在六國論中,只好竭力強調六國與秦無異,也是溺於攻伐,習於虞詐,只是天意不助,不能稱帝而已。這樣雖不能改變蒙古入侵者的形象,卻可以讓人們丟掉對金和南宋的幻想。況且,元蒙入主,這又是「天意」所在,是使百姓避免「六七君肆於人上」的唯一辦法。另外,李楨之前,又有蘇洵父子的六國論特別是蘇洵的六國論影響很大,立論又很有說服力,不推倒此論,對元蒙入主中原很不利,但如針對二蘇論點就事論事進行反駁,又很難駁倒對方,所以作者選擇這樣一個角度:把包括二蘇在內的「後人」對六國敗亡原因分析,都說成是偏頗之言,這是實現自己創作主旨的最好辦法。

既然如此,李楨爲什麼又要把「仁義」定爲本篇的主旨呢?這也與當時的背景和作者思想有關。衆所周知,蒙古貴族對佔領地區的掠奪是極其野蠻殘酷的,他在六國論中宣揚仁義,一方面指出宋齊之君不接受孟子的仁政主張而終招滅亡,實爲可嘆,這是從反面爲蒙古貴族提供歷史借鑑;另一方面,又指出天意王秦,但秦稱帝后更加暴虐,結果加速滅亡,這亦是天意,這是從歷史的角度正面諷諫,要蒙古貴族改弦更張、施行仁義。這是他寫六國論的目的之所在,也是他不同意二蘇論點的原因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