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帶橋的傳奇故事

江西信豐虎山有一座橋，叫玉帶橋。

仲夏偕友訪橋，下車前落了一場大雨，燥熱的空氣中有了一絲的涼風。

我喜歡拿個相機，落在同行的後面。人多話多，由不得個人思考。一個人獨處或者行走，就有了獨立的空間和思想。

這是條古道，不時還能見一些油亮而平整的青石片。一個人走在古道上，樹木蔥鬱，夏日蔭濃，心很靜。忽來一陣山風，頭面沁涼。河水滔滔，遠鳥啾啾。思緒又活泛起來了。此情此境，便宜懷古。

此刻，路面上，幻想出三三兩兩的挑夫，挽起粗布灰褲，黑亮的腿肚子鼓鼓的，支撐着百把斤的身體，身體再支撐着百把斤的擔子。挑夫的臉黑黑的，清瘦而顴骨凸起，腮幫內陷。上坡時，喉頭髮出哼哼哼粗重的聲音。汗水從溼漉漉的發間滲出，流經臉頰、流下脖子。上身的衣服溼了又幹，幹了又溼，乾溼的邊沿結起了鹽霜。夏日挑擔子最是辛苦，剛喝進去的水馬上就變成了汗出來。

當然，這條古道上偶爾也會走過一頂轎子。轎子裏，偶爾也會有一位富貴人家的千金。這種天氣，轎簾子一定是掀開的，裏面的小姐也一定會探出頭面來渴望一陣清風。若是這頂轎子迎着挑夫大哥們走去，這羣漢子也一定會覺得擔子裏的鹽巴山貨變得棉花般輕盈。只要是雄性，在山郊野嶺見到雌性都會振奮。何況是小姐。

不覺間，轉過一個山坳。

哦，那就是玉帶橋，架於兩山腰，作弧狀挽住來水，似官身腰佩之玉帶，故名。

玉帶橋爲兩墩三孔屋樓式拱橋，兩墩立於河中，橋身成弧形，橋寬三四米，上建廊屋，兩端各有瓦房橋頭堡。走進廊屋，一段一段的，像一串通透的房間，木石結構。長長得看去，柱、樑、磚、瓦整齊排列，呈一大弧線。光從瓦檐與外牆間穿進，排成了光線。

探頭出去，泥黃渾濁的河水從不遠的山腳轉出，撲來面前，又從腳下奔流而去。你會自然想到“逝者如斯，不捨晝夜”的話來。還是這些山，還是這道水，還是這座橋，而所謂的自然的主宰——人呢？活着，又死了；死了，又有人活着來了。事物的主宰的生命還是不如被主宰的事物堅強。青山依舊，綠水長流，物是人非，不亦嘆哉？

橋的中間，是一間比兩邊更大更高的房子，供着一個神仙。亭內看到“神澤汪洋，龍駕遠波”八個字，如此山溝旮旯，能寫出這等氣勢的文字是難能可貴的。左右石柱上還刻着“功高德大固橋是賴聖與神，海闊江深登岸不須舟與楫”的對聯。古人做事是很認真的、很講究的，而且喜歡弄一些宇宙洪荒的話頭和驚鬼泣神的東西來表達一件事物的重要。

當地的一位老人說，這橋中間供着的聖與神就是餘鳳岐。古時，這地方是江西信豐通往廣東興寧、和平的交通要衝。過這山間的河，主要靠每年架設又每年被大水沖毀的木橋。

約在清乾隆年間，有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富人餘鳳岐，決定修一座石橋來造福人們。於是，他傾其家財建橋。橋建至一半，銀子沒了，倒欠了一屁股的工錢。爲了付工錢，他自綁鐵鏈、沿路乞討。這時，中國式的因果悲喜劇就會發生。一個很有錢的寡婦知道後，深受感動，並傾其所有支持老餘。

橋，最終建成了。寡婦有沒有以身相許，這是聽衆總要問的話題。我也問了。而這個傳說本身，說明我們的古人也很八卦。如果說得到了神仙的支持或官府領導的支持，就老套了。雖然寡婦的支持也沒有什麼新意，但是人們總是喜歡聽。中國的男人們一向很關心寡婦，寡婦總是讓中國的男人們富有想象力。

我又想起了戰國後期最牛的富商之一，秦國的寡婦清。她在呂不韋主政秦國丞相的第一場商戰中鼎力相助，擊垮了六國商人。又多次在呂不韋財力匱乏時及時出現。寡婦清臉上常年垂着黑紗，使人常做“美豔不可方物”的想象。但最後傳說家們揭底說，爲了使寡婦清不可能再嫁，而承擔起維持夫家商業帝國的重任，族長責令她毀了容。

希望這位與玉帶橋有關的寡婦是一位不掛黑紗的清麗少婦，黑點不要緊。

穿過廊屋，橋頭還保留着古時的一株老樹，盤根錯節、蒼勁古拙、枝繁葉茂，嚴實地掩蓋着橋頭的飛檐屋堡。樹下立了一道牆，嵌了幾塊新碑。刻了幾首今人杜撰的古詩和捐款的名錄。修橋即修己，積善亦成德。人們喜歡把石碑做成記錄好事的賬本，古今依然。這時，一友人嬉笑道：“嗨——，捐幾毛錢也要刻碑？有本事學老餘，直接到橋中間塑像，把你變成神仙。”大家一笑。

登高，也是懷古的一個必備程序。我們沿古道拾級而上，登上山頂，回頭看那玉帶橋，灰黑色的瓦面呈一柔和的弧形，宛若一張大弓，平靠在兩岸。北京頤和園也有玉帶橋，那是皇家的氣象；杭州也有玉帶橋，好像跟蘇東坡有關。那兩座玉帶橋都是園林景觀橋，弧形是豎向的。而眼前這座玉帶的弧線是橫向的，更符合玉帶纏腰的想象。

遠望青山如黛、峯巒疊嶂，河水蜿蜒而來、穿流而去。越過玉帶橋右前方，有一些梯田，山腳幾棟房舍。我想，如果是夕陽西下或旭日東昇之際，暖黃的光打在橋的瓦面上、打橋的側身上，一定會勾勒出油畫般輪廓。如果那些梯田種植些油菜花，房前屋後又有些桃紅李白，再弄一些裊裊炊煙，在梅雨的季節，這座玉帶橋、這片山水農莊，將入得詩人的情懷、入得國畫家的法眼的。

這就是玉帶橋，山水千古橋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