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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家文化與科技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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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子百家爭鳴的先秦時期,是我國古代早期學術繁榮的重要時期。這一時期的儒、道、法等諸家均視科學技術爲末道或不屑爲之或明確排斥。儒家經典論著《論語》中講道:“雖小道,必有可觀焉,致遠恐泥,是以君子不所爲。”所以認爲君子當致力於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視科學技術爲“小道”而不爲。道家崇尚自然,主張小國寡民,安貧樂道,對科學技術持有牴觸態度,老子在《道德經》中講道:“智慧出,有大僞”,“民多利器,國家滋昏;人多伎(技)術,奇物滋起。”認爲只有“絕聖棄智”“絕巧棄利”才能保持原有的自然本色。法家基於“定分止爭”“興功懼暴”的要求,看到了科技對於富民強國的重要性,但法家卻並不推崇科學技術。

墨家文化與科技思想

在這一時期,唯獨墨家對科學技術表現出一種與衆不同的價值取向。墨子在政治上提出“兼相愛、交相利”主張的同時,還在幾何、力學、光學等自然科學領域及軍事技術、機械、土木工程諸方面取得偉大成就。梁啓超在《〈墨經校釋〉自序》中說:“在吾國古籍中欲求與今世所謂科學精神相懸契者,《墨經》而已。”錢臨照更讚歎:“集數百條自然現象與思想之定義與定律於一書,先秦諸子之著述中惟此墨經而已矣;求諸世界並世之古籍中,亦惟古希臘之少數著述始足以相埒,籲,亦盛矣!”並言稱墨子是“我國古代稀有之科學家也”。隨着近30年來墨學這一“千年絕學的偉大復興”,以《墨經》爲代表的墨家科技成就獲得了學術界普遍承認和推崇,墨子也被尊稱爲“科聖”。當代著名墨學專家楊向奎先生認爲:“一部《墨經》無論在自然科學哪一方面,都超過整個希臘,至少等於整個希臘。”筆者認爲,墨子的科技成就固然讓人驕傲,但是其在科技實踐活動中貫徹始終的“人文關懷”更值得珍視,對當今科技發展具有積極的指導作用。

一、“義利統一”——墨子科技思想的功利主義

所謂科技功利主義是以墨子的義利觀爲理論基礎,也就是何謂至善的問題。孔子在回答這個問題時把義利對立起來,主張“仁者安仁”“何必曰利”“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放於利而行,多怨”。墨子回答這個問題時主張既“貴義”又“尚利”,提出了義利合一的觀點:既肯定“利人”爲至善的標準,維護了道德原則的尊嚴;又把“義”看成是達到“利人”“利天下”的手段。

墨子提出“萬事莫貴於義。”(《墨子·貴義》)。他認爲:“義者,正也。何以知義之爲正也?天下有義則治,無義則亂。我以此知義之爲正也。”(《墨子·天志下》)故“義”是“正”。在《墨子·天志下》中墨子又說:“義,利也”。(《墨子·經說上》)即“義”是“利”,主張“義”以“利”爲內容。在墨子看來,“利”是判斷衡量事物是否合乎“義”的價值判斷尺度,“凡言凡動,利於天鬼百姓者爲之;凡言凡動,害於天鬼百姓者舍之”(《墨子·貴義》)。他明確提出“凡費財勞力,不加利者不爲也”(《墨子·辭過》)。《經上》篇中寫道:“功,利民也”,就是說只有有利於人民的事情纔有“功”可言。他還說:“所謂貴良寶者,爲其可以利人也。而和氏之璧、隋侯之珠、三棘六異,不可以利人,是非天下之良寶也。今用人爲政於國家,人民必衆,刑政必治,社稷必安,所爲貴良寶者,可以利民也。而義可以利人,故曰:義,天下之良寶也。”(《墨子·耕柱》)也就是說,墨子以利人、利民爲義,認爲義與利是合一的,“義”是“天下之良寶”。

墨子認爲,凡是符合於“利天下”“利人”的行爲,就是“義”;而“虧人自利”“害天下”的行爲就是“不義”。一切善惡之名的區別也都以是否有利爲標準。有利於天下人的現實利益的,就是至善的標準;反之,凡是有害於人的,就是惡。爲了實現行“義”的目的而得到“利”,墨子是願意付出代價的。他在《大取》篇中說:“斷指與斷腕,利天下相若,無擇也。死生利若一,無擇也。”通過這一段話我們可以體會到墨子那種只要對天下人有利,無論斷指還是斷腕,是生還是死,都會義無反顧、一往無前的博大情懷。在這樣的“義利統一”思想的推動下,在“行義重利”的人文關懷大旗的指引下,墨子及其弟子的科學技術實踐都是努力地趨向實現“義”“利”等功利性目標,最終實現“刑政治,萬民和,國家富,財用足,百姓皆得暖衣飽食,便寧無憂”(《墨子·天志中》)的大同社會理想。墨子的科學發明和創造,只不過是他的“義利統一”思想在科學技術領域的投射和外化。

在這裏筆者想指出墨子所講的“利”,乃立功之利,當然也包括“忠”“惠”“孝”“慈”等道德規範,而不是世俗所慕財貨之利,簡單地說:墨子之利是公利而非私利,不是損人利己之利。墨子眼中只有“人民之大利”“天下之利”“國家之利”。

二、“道技合一”——墨子科技思想的價值旨歸

《墨子·魯問》記載:“公輸子削竹木以爲鵲,成而飛之,三日不下,公輸子自以爲至巧,子墨子謂公輸子曰:子之爲鵲也,不如匠之爲車轄。須臾刈三寸之木,而任五十石之重。故所爲功,利於人謂之巧,不利於人謂之拙。”

《韓非子·外儲說左上》記載:“墨子爲木鳶三年而成,蜚一日而敗。弟子曰:先生之巧至能使木鳶飛。墨子曰:不如爲車鞔之巧也,用咫長之,不費一朝之事,而引三十石之任,致遠力多,久於歲數。今我爲鳶,三年成,蜚一日而敗。惠子聞之曰:墨子大巧,巧爲鞔,拙爲鳶。”

從上述兩段記載中可以看出,在墨子的科技實踐中寄託了強烈的人文情懷,墨子的科技思想是一種人文化的科學觀,裏面包含着豐富的人文關懷和人道主義精神。由於墨子的科學技術實踐都是爲以“救世”爲特徵的“義”的思想服務的,所以“道”和“技”就構成了墨家科技思想的主要元素,以“道”保障“技”的發展方向,以“技”促進“道”的深入發展。兩者相互依存、相互支持、相互制約。

針對墨家學派這一特點,朱亞宗先生認爲:“墨家集團成功地實現了人類社會早期難以具備的兩個結合,一是學者與工匠的結合,二是辯術與技術的結合。這大致可以看作是墨家學派的特點。”所謂“學者與工匠的結合,其奧祕在於將學者在空閒的讀書與思索中發展起來的想象力與理解力用於提煉工匠積累的技術經驗,由此而創造出新的科學知識。在這種結合中,學者的有閒與工匠的實踐都是缺一不可的條件”。而“這兩方面的條件恰好在墨家學者身上得到了完美的結合”。因此,“墨家集團是實現學者與工匠相結合的理想組織”。

墨子既是偉大的思想家,又是偉大的科學家的雙重身份,是他的智慧體系中兩個互相交融的層面的外在表現。他以人爲本的政治倫理體系是他的“道”,他的科學發明和創造是他的“技”。“道”是理論層面的.,“技”是操作層面的。所謂“道技合一”,就是指墨子“以人爲本的思想理論與科學技術的統一”。考索墨子的科技實踐活動,我們不難發現,其科技貢獻主要集中在幾何學、光學、力學以及機械製造方面,主要原因就在於這些學科與生產實踐的關係最爲密切,與人民羣衆生活最爲密切,無論是發展幾何學用於建築和手工業製作,還是研製槓桿、滑輪、桔棒等使用廣泛的生產工具,目的都是爲了能提高勞動效率、增加社會財富,以獲取實利。墨子說:“其爲舟車何以爲?車以行陵陸,舟以行川穀,以通四方之利。凡爲舟車之道,加輕以利者鮮且不加者去之。”(《墨子·節用上》)意思是造車船用來溝通四方之利,造車船的原則是能增加輕快便利的,就增益它,不能增加的,就去掉。這句話最能說明墨子創造價值的標準。張岱年先生認爲:“墨家自然科學研究從屬於墨子的‘爲天下興利除害’的最高宗旨。”這一論斷深刻闡明瞭墨子科技思想的真諦。

三、警惕科技發展中的人文代價

科學技術是一把雙刃劍,在當今世界科學技術狂飆突進,科學技術裹挾着地球在迅疾向前的情況之下,科學技術也面臨着自我加速脫離正常軌道的危險。科學技術在推動世界向前發展,爲人類帶來巨大福祉的同時,也在威脅着人類的文明和既定的秩序,正在陷入一種既創造文明同時也破壞文明的荒誕境地,它所帶來的嚴重後果與社會風險也越來越引起社會的關注。

1936年,英國促進科學協會萊克普會議將“科學和社會福利”作爲它的主題,並提出建立一個世界性科學聯盟來保衛和平與學術自由,並最有效地把科學用於爲人類造福的建議。1937年12月31日,美國促進科學協會委員會會議決定:將研究科學對社會的影響作爲它的一個目標。該協會邀請英國促進科學協會,以及全世界抱有類似目標的一切其他科學組織,不僅在促進科學事業的利益方面和促進各國之間的和平和學術自由方面進行合作,而且積極促使科學協會和劍橋大學先後設立了專門研究科學與社會和國際關係的部門,這些團體的活動代表了這一時期科學家之間最大限度的協議。然而,隨着科學知識功利價值的日益彰顯,科學技術在提高勞動生產率、創造財富方面所具有無限潛力但也正在被改造得越來越強調私利、功利性。令人擔憂的是,爲了攫取超額壟斷利潤,一些大的利益集團正試圖挾持技術的發展,技術已經成爲資本的婢女,完全聽命於資本的驅遣。

目前所有問題概括起來,不外乎一個問題,那就是在科技實踐過程中“道”與“技”的疏遠和分離,“道”日漸萎縮,“技”在沒有“道”的保障之下自我加速式地膨脹,那種相輔相成的關係越來越失去了平衡。這種人文關懷方面是侏儒、技術方面是巨人的科學技術,與墨子所提倡的“道技合一”的科學技術相差甚遠,前一種科學技術完全違背了科學技術發展所應遵循的倫理原則,一定會把人類社會引向自身發展目標的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