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痛癢

女孩再次來到這個櫥窗前，看着裏面已被換掉的宣傳冊，畫面由原有的紅色變成了暗藍色。徘徊許久，女孩不知道來這裏的目的是什麼，懷念？傷懷？抑或無感。
那個剛剛過去的夏天，有些微涼的夜晚，女孩和男孩鬧彆扭，氣沖沖地奪到了男孩前面十幾步的距離，來到了櫥窗前，旁邊的路燈高高的聳着，暈黃的燈光直射在女孩的側臉，好像一個老爺爺嘟着嘴嘲笑女孩的小性子，女孩下意識地踢了路燈一腳。“我愛洗澡，烏龜跌倒，你看，它躺下地上爬不起來了，笑一笑嘛！”只見男孩用把一直毛絨烏龜放在自己的手裏，龜殼朝下，四隻小腳在空中耷拉着。這是女孩告訴男孩的，每當男孩不開心時，女孩就會以這樣的方式逗他開心。女孩曾說說每當自己不開心時，看着四腳朝天的烏龜就會忍不住笑出來。此時面對眼前的他，女孩撅着嘴瞪了男孩一眼，繼續看着櫥窗裏的畫冊。沉默之中，電話鈴聲響起，男孩有些生氣有些失望地走到了一邊。
三分鐘後，女孩結束了通話，男孩終於忍不住爆發了，“爲什麼？爲什麼一直這樣？完全放開不行嗎？做不到嗎？”女孩一如既往的沉默。男孩再也無法止住心中的怒火，伸出了左拳砸向了櫥窗瞬間，玻璃碎了一地，那碎片刺向大地的聲音猶如男孩心碎的聲音，雜亂中隱隱作痛。來不及反應的女孩被這個突然的舉動驚住了，而此時的男孩早已捂着鮮血噴涌的胳膊原地打着轉，地面迅速被暈染成了鮮紅色。女孩急忙跑到男孩身邊，看着那已經翻開的皮肉，早已被血流模糊的傷口似乎像一隻流着淚的眼睛，女孩皺起了眉頭，強忍着眼淚，帶着害怕和無助攙着男孩趕往最近的醫院。
男孩和女孩的手在發抖，也許男孩是因爲傷口劇烈的疼痛，但女孩的顫抖裏充斥着極大的恐懼和不知所措，男孩張開漸漸發白的嘴脣， 發出了微弱的聲音：“別離開我，好嗎？”女孩的眼淚再也無法控制，不斷的順流到臉頰上，拼命的點着頭，或許此時不斷的點頭對於男孩來說是最大的慰藉。還沒等找到出租車，男孩因失血過多倒了下去，女孩頓時覺得他的天塌了，以前的每一天，不管開心與否，總是女孩靠在這個寬厚的臂膀裏，讓她總能感到一絲溫暖和安心，現在這個身影倒了下去，女孩的心像被抽空一樣。
在路人的幫助下，女孩抱着男孩坐在了疾速飛向醫院的車上，儘管女孩無法將男孩完全擁入懷抱，但卻緊緊抓着男孩，“堅持一下，馬上就到了，再堅持一下，不要倒下去……”，女孩一遍遍地重複着，或許這些話的是說給自己聽，而男孩只是靜靜地聽着，緊皺的雙眉下用力地用微笑迴應着。來到醫院，男孩的傷口得到緊急的簡單處理，開始了全面檢查，女孩在各種醫院的診斷單資料單上一遍遍的簽着自己的名字，她從未發現自己的名字像現在一樣沉重。隨後醫生將已經昏迷的男孩推向了手術室，嘆息着對女孩說，再晚幾分鐘就不行了……
女孩靜靜地坐在手術室外面等候，回想着醫生說的那句話，回想着剛纔如噩夢般突發的一切，回想着不久前男孩還拿着自己最愛的小烏龜逗自己開心，回想這半年來男孩對自己所做的點點滴滴，女孩抽泣起來，複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像一團長滿刺的亂麻。她拿出手機，在一個寫有“親愛的”的號碼上猶豫着，“叮鈴叮鈴”一條短信打破了女孩發愣的眼神，“我家寶貝，又在排練吧？沒關係，我等你……”，這行幾乎每天都會出現的字眼在此時聚成了一壘壘巨石壓在了女孩忐忑的心頭。是啊，一個三年前將自己從陰影和悲痛中解救出來的人，一個用愛和溫暖融化自己曾經那顆冰涼的心的人，一個用包容體貼照顧自己的人，一個忍受時間距離默默等候自己畢業回家的人，女孩找不到任何理由將這個人拋下，三年以來，這個人是自己累了時的依靠，痛了時的暖灣，寞了時的習慣。
可是女孩知道，愛情沒有共享權，愛情若擁擠，便都將會窒息。手術室的男孩是女孩在大學校園裏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讓她心動的人，甚至是三年以來的唯一一個，是他讓自己再次找到心跳頻率加快的本源。或許最難的一步就敗在了選擇上，兩個男孩，兩種愛，女孩似乎分辨不清了，是啊，事情若都太過美好，便沒了比較。因此這場愛情的開始便是那樣的擁擠，也許全部歸罪於女孩的軟弱和不明智吧，她這樣自責着。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六個小時的煎熬彷彿經歷了六個世紀的輪迴，男孩終於在手術室門開的一刻出現了，虛弱的他望着憔悴的女孩淡淡的微笑着。原來男孩敲碎玻璃的左手臂由於擊打過於猛烈，玻璃劃傷過深，導致血管，肌腱斷裂，女孩 明白這樣的舉動源於男孩心裏隱忍已久的傷痛，手臂上的斷處遠遠不及心靈的斷層。
“我愛洗澡，烏龜跌倒，你看，它又四腳朝天，爬不起來了！”女孩一如既往的逗着病牀上無力的大男孩。之後的每一天，伴着清晨第一縷晨曦，男孩在女孩的陪伴下睜開眼睛，輕輕地給睡在旁邊的女孩蓋嚴身上的薄毯，儘管手上有傷，也從不輕易讓女孩幹活。而女孩也竭盡所能的照顧着男孩，竭盡所能的不理會手機上的信息，甚至將手機藏起來，在她沒有足夠勇氣邁出那一步的時候，她已經在盡力的爲眼前這個男孩學着放棄。
就這樣，男孩和女孩在醫院裏度過了病痛與堅持中夾雜幸福的小時光。出院的這天，陽光有些微弱，厚厚的雲層隱隱地襲來，女孩去辦出院手續，男孩在病房裏收拾衣物。當女孩回到病房時，卻怎麼也找不到男孩的身影。病牀上留着一張字條：“親愛的，多少次想這樣叫你，可是我知道不能，因爲我無法和別人同時稱呼你，謝謝你陪我度過了最美的時光，雖然是在醫院，雖然病痛不斷，但每天清晨伴隨第一縷陽光，看到你熟睡的側臉，我便覺得無比幸福，因爲你就在我身邊。可是你知道嗎？和你相識的幾個月以來，我們之間似乎總是有個無法抹去的影子，我由開始的生氣到後來的不理解再到最後的失望，一直在等你，可是你始終站在隔有一個影子的距離處 ，我累了。本以爲這段時間以來你慢慢的走向了我，可是在收拾衣物時看到了你藏起來的手機，裏面的愛我想不比我給的少，否則你怎麼會遲遲不肯放棄呢？好了，我不怪你，只是在這個擁擠的空間裏，我有點累了，就讓我替你做出這個選擇吧。對了親愛的，你最愛的小烏龜我放在了牀頭，這一次，它沒有四腳朝天，我想它累了，讓它休息一下吧。對不起，我走了，沒有我，一定要幸福。”女孩看着紙條旁的小烏龜，靜靜地趴在那裏，她哭了。女孩打開手機的草稿箱，“我找到了喜歡的人，謝謝你三年以來的陪伴，對不起……”這是女孩昨晚在男孩熟睡時編輯好的，她終於鼓起勇氣，打算在男孩出院的那一刻發出去，發給那個曾解救她，等待她卻無法用愛情來回報他的人，也決定給男孩一個只有兩個人的空間，可是……一切都太晚了。
走出醫院，擡頭望着投來一米陽光的天空，女孩似乎明白了，愛情在一切安好時會顯得無比渺小，就像影子般如影隨形，卻從不曾停下來撫摸它，直到愛情遠去，才恍然沒有了影子的陪伴，是那樣孤寂。或許就是這樣，愛去時才發現心早已被它帶走。女孩再次打開了草稿箱的那條信息，按下了“發送”鍵。她明白，愛不等同於感恩，選擇了隻身一人是因爲心中有愛陪伴。
而後的兩年裏，女孩默默的惦念着男孩，默默的回憶着，時常走在曾和男孩去過的地方，用文字記錄下哪月哪天她又是深深地想着男孩。但她明白，或許不去打擾男孩纔是對他最好的愛。直到畢業的那天，略帶傷感的氣氛籠罩着青春的尾巴，看見同學們或笑或鬧，彷彿無比珍惜的釋放着青春的能量，無意中聽到同學說男孩有了女朋友，不久後就要結婚了。女孩雖無數次的這樣猜想，但如今被證實，卻仍然像無準備般痛了一次，看着喧鬧的畫面，女孩卻覺得空落落的，於是她決定撥通那串安靜了許久的數字，“嘟……”每一聲都可以讓女孩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喂？”熟悉的聲音在女孩的耳邊就這樣響起，她不知道該說什麼來解釋這一通電話，便匆忙地掛斷了。女孩坐在那裏出着神，一條短信驚到了她，“我愛洗澡，烏龜跌倒，四腳朝天的烏龜，記得要笑一笑……”
這一次，女孩看着手中的小烏龜，哭了……
那一年，青春的痛也好，癢也罷，都是一道淺淺的傷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