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作文中心 > 散文 > 和女房東的那些事兒

和女房東的那些事兒

推薦人: 來源: 閱讀: 1.32W 次
和女房東的那些事兒


  一
  冬萍是個奇怪的女人,她的男人走了,她卻留了下來,和另一個男人共處一室。這另一個男人,是我。
  冬萍在濟南的千佛山腳下開了一家小飯館,專賣羊肉湯,生意出奇的好。去年春天的某個夜晚,冬萍和男人談立誠大吵了一架,談立誠就走了,再也沒有回來。原本,我和他們住在一起,並不顯得尷尬。可是,談立誠一走,我和冬萍就成了孤男寡女。
  我該自覺地搬走,但冬萍的房租實在便宜,我只是個窮學生。她也並沒有要趕我走的意思,因爲我可以代替談立誠,幫她打理一下飯館的生意。
  晚上打烊回來,冬萍會爲我準備好宵夜。我吃宵夜的時候,她就去洗澡。沐浴完出來,她全身只裹一條白色的浴巾,溼漉漉的大波浪翻滾在圓潤的肩頭。
  我是男人,我沒法對漂亮的女人無動於衷。談立誠在時,我會迴避,偶爾從門縫裏望她一眼,也只是蜻蜓點水般的一眼。冬萍洗完澡會馬上回到房間,很快,我就聽到他們親熱的聲音。我想象過冬萍牀上的樣子,單是想象,就足以讓我難以自持。而今,我對她再也不是驚鴻一瞥,她活色生香地站在我面前,說,快點兒吃,吃完幫我吹乾頭髮。
  爲她吹髮時,我的手拂過她的大波浪,指尖觸到她裸露的肩頭。我試探地往下,冬萍及時抓住我的手。
  她說,你要乖哦。
  我說,他已經走了。
  但他沒說不回來。冬萍回頭,眼睛水一樣蕩着。你快畢業了吧?她問。還有一年。我看着她,她眼裏盪漾的水波彷彿就要溢出來,我好想去吻。等你畢業了,你可以帶女人回來,可是現在不行哦。冬萍拍拍我的腦袋,現在你還是個孩子。
  二
  我想做冬萍的男人。我蓄起鬍子給她看,男人嗎?冬萍笑得嗆出淚來,她推着我,快去把鬍子刮乾淨,難看死了。我不依,奪走她手中的香菸,使勁地吸一口,咳得半死。男人嗎?我問。冬萍笑得更厲害了,懷裏像是藏了只小船,起伏盪漾。她說,傻孩子,只有經歷了女人,你纔是男人。
  我一度認爲我是愛上她了,可冬萍卻說,這不是愛。我問她什麼纔是愛?她又不肯告訴我。難道,非得像她那樣,傻傻地等一個負心的男人回心轉意,纔算是愛嗎?他們的故事,冬萍誦經一樣唸了很多遍。她說,許多年前的冬天,飯店剛要打烊,有個男人闖了進來,渾身又髒又臭,伸着枯瘦的手說,我餓。
  只一眼,她的心就疼了。重新燃了爐竈,他一連吃了三大碗拉麪。談立誠就這麼留下來了,成爲飯館的小工。
  實際上,冬萍每天都會從賺到的錢裏面悄悄拿出一些,留給談立誠。繼父發現了,狠狠地打她,談立誠撲過去抱住她,皮帶就落在他的身上。冬萍說,他是第一個保護我的男人,你知道那是什麼感覺嗎?
  我說,愛。
  不,我和談立誠,從19歲開始便相依爲命。冬萍說,你知道什麼是相依爲命嗎?那是比愛更無法割捨的感情。
  三
  第一次帶女人回家,冬萍往我的手裏塞了一枚杜蕾斯,我的掌心瞬間有了汗。她說,我去飯館看看。我就慌忙地推着女人進屋。脫光衣服笨拙地吻着女人,一切只是過場,我想盡快結束。忽然,女人用手抵住我的胸口,我回頭,順着女人的眼睛看過去,冬萍正站在門口,眯着眼看我。
  女人推開我走了,冬萍進來了。我赤裸着呆坐在牀上,手心裏的杜蕾斯像是要融化掉。冬萍說,不嫌我老嗎?我搖頭。冬萍就吻了我,我的身體頓時沸騰起來。
  與她交融的那一刻,我那樣確定,這就是愛了。事後,冬萍背對着我,默默吸菸。我將手探過她的臂彎,抱着她。冬萍哭了。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她哭,談立誠走時,她都未掉過一滴淚,可這次,冬萍在與我歡愛之後,哭了。
  我在她的衣服口袋裏找到一個信封,裏面是一張照片,談立誠倚着鮮紅的奧迪A6,照片背面有字。他對她說謝謝,他讓冬萍不必等他了,他等了15年,終於等到了想要的生活。因此,他再也不會回來。冬萍手裏的煙燃盡,燙上她的皮膚,我要把煙拿走,她的手指夾得更緊。我從來都不知道,冬萍有這樣大的力氣,直到那火紅的菸頭在她的皮膚上熄滅,她才鬆了手。冬萍說,我們最窮的時候,連安全套都買不起,我爲他打掉過三個孩子。
  大概,她是累了,很快昏昏睡去。她睡着的時候,我在一旁守着她,淚順着她眼角的細紋淌下來,一直流進她的嘴裏。冬萍醒來後,捧着我的臉說,你是男人了。
  四
  父親打來電話,讓我回家一趟。走時,我拿着冬萍的照片說,我代你見未來的公婆,等我回來,我就娶你。 冬萍摟着我的腰送我去火車站。整條街的人指指點點,偶爾,冬萍回頭瞥一眼,目光涼薄,她摟我摟得更緊了。她說,我不在乎。
  我揣着冬萍的照片給父親看,他就打了我。我說她是好女人。他接着打我。我把自己反鎖在屋裏,兩天兩夜。第三天表哥撬開我的房門,舉着刀說,你再去找她,我就弄死她。
  表哥是個混子,去年剛出獄,我不敢和他賭。是夜,我偷偷跑到樓下,在絢爛煙火中給冬萍打電話,沒人接聽。次日清晨,我收到冬萍的短信,春節快樂。再把電話撥過去,那邊永遠是停機。
  很快,父親給我安排好工作,接着是女人,我就像個木偶一樣任人擺佈。我試圖逃過去找冬萍,每次都被表哥的人帶回來。他說,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你再跑一次,我就跟着你過去砍了她。我妥協了。不,是絕望。
  我和一個只有一面之緣的女人結婚,我甚至記不清她的名字。結婚第一晚,我睡在沙發上,以後的半年裏沒有碰過她。冬萍的照片,一直被我鎖在抽屜的最深處,我不允許女人靠近那個抽屜半步。麻木的歲月轉瞬即逝,再也沒有人提起冬萍,除了我,他們似乎都把她遺忘了。彼時,我24歲,已婚兩年,無子。冬萍37歲,生活不詳。
  同學發來校友聚會的帖子,我撫摸着上面的燙金字跡,疼到淚流。拂去記憶裏的塵埃,冬萍的臉一點點清晰起來。終於,在過了兩年之後,我可以帶上她的照片,去找她了。
  五
  還是千佛山腳下的巷子,我尋到濃濃羶味的羊肉館,冬萍一手叉腰,一手揮在空中比畫。她老了,瘦了,穿着邋遢,她海藻般的發變成枯黃的稻草,披散着。她在和男人吵架。
  我走過去,站在她身後,輕輕地喚她的名字,冬萍。她轉身,油膩膩的帶着羶味的手揮到我的臉上,而後,她哭了。冬萍拉着我的手,步伐凌亂地奔到樓上。那套房子似乎更老更舊了,牆角結了蜘蛛網。她飛快地收拾起沙發裏的廢報紙,說,坐,你餓了嗎?我給你弄點吃的。
  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也變了,變得粗糙,乾燥。冬萍低着頭,慌忙地把手縮回去,你長大了,我老了。我抱她,吻她,她推我,別這樣,我這麼難看。
  我拿出照片給她看,只一眼,冬萍就把它撕了。她說,女人漂亮、優雅有什麼用,還不是要被男人欺負?你看我現在粗魯了,扯着嗓門和他們吵架,他們反而怕了。
  我說,羊肉館還開着呢?
  習慣了。冬萍說,我現在就和這家飯館相依爲命。還是它好,不會跑。
  她去洗澡的時候,我在屋裏轉了轉。我看見談立誠的照片,她把他撕了,又一點點的用透明膠貼好。我想象過這張照片的意義,或許,在有人欺負她時,冬萍會舉着照片說,她是有男人的。
  一個37歲的孤苦女人,是需要力量來生存的。即使,這力量那麼虛幻,那麼遠。
  冬萍裹着浴巾出來,本來圓潤的肩頭瘦得只剩骨頭。鏡子前,我給她吹頭髮,手指劃過她的耳,她的頸,往下時,冬萍捉住我的手。我說,我不是孩子了。
  離別兩年後的重逢夜裏,她的身體像是結了疤的樹枝,脆生生的,彷彿一折就斷。我知道,她體內發出聲響的脆生生的疼,是歲月給她的。冬萍的歲月,叫做等待。這一次,我再也不敢對她說,等我回來。
  六
  以後的3年,我拼命工作,賺錢,一刻也不停息。父親和表哥再也不敢要挾我,掌控我。我已是27歲的男人,有很多錢,來去自由,我有能力帶着我愛的女人遠走高飛。
  我離婚,無子,把房子留給前妻。我再次去找冬萍。這一年的春天,櫻花絢爛,她40歲。煙熏火燎的髒亂巷子,唯獨那間羊肉館不見了,鋪子改頭換面成了髮廊。有妖豔的女人纏着我說,很便宜的。我甩開她,問,冬萍呢?
  你說那個瘋婆子啊。誰知道她去了哪裏,可能去要飯了吧……
  我踉蹌着去找冬萍,挨家挨戶地問過去。在這條巷子裏,沒有人不知道冬萍,那麼多張嘴拼湊起她的故事。3年前,有個年輕的男人來找她,男人走後,冬萍懷孕了,有人讓她把孩子打掉,因爲她養不起。冬萍固執地把孩子生下來,孩子在長到兩歲時,患病死了。此後,冬萍就瘋了,見人就要她的孩子,她到處去找孩子,有時找到垃圾箱裏。
  暮色低垂的傍晚,我在骯髒的路邊找到了冬萍,她蜷縮在垃圾箱旁,一口口地啃着什麼東西。我想哭,但是淚水被巨大的悲痛哽住,我想叫她,卻發不出一點兒聲音。我怕嚇到她,輕輕地走過去,我在她的面前蹲下,伸出手拂開她凌亂的發。
  冬萍擡眼看我,目光渾濁,她張了張嘴巴,滿口的食物掉出來。她沒瘋,她記得我,她含混不清地叫出我的名字,燁偉。
  有冷風吹來,冬萍往後縮着身子。我脫下嶄新的西裝爲她披上,把她扶起來,攬着她的肩膀說,走,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