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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說梧桐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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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今年的春天,我離開上海已整整三十年。有一天晚上,我在街上散步,看到一條小路邊長着一排梧桐樹,我就走過去,把樹抱了一會兒,我的眼睛都潮溼了。

秋天說梧桐散文

那時在上海,我家樓下一個做裁縫的老爹,曾跟我們說,當年霞飛路(今淮海中路)上種梧桐樹,他也出過力氣。老爹已經九十高齡,但他記得他種樹的地方。這以後,我們這些孩子,從淮海路回來,就會跑去對老爹說:

“老爹,你種的梧桐樹,還在那裏!”

上海的梧桐樹,幾乎佈滿了大小街道。我們兄弟幾個,到徐家彙小外婆(她是我外婆最小的妹妹)家去玩,爲了省車錢,經常步行前往,一路都走在梧桐樹下。我們在路上,當冬天,就拾取工人剪下的梧桐樹枝打鬧;當春天,我們就走走停停,辛勤地剝除梧桐樹的朽皮,直到它露出一大塊青綠的新皮,才滿意地離開……

小外婆家的隔壁,是一所很大的“花園洋房”,院子裏梧桐成林,濃密的樹陰下,臥着一條大黃狗,它是非常有趣的。我們從圍牆上,剛把頭伸出去,它就驀地站起來,警惕地注視着,卻一聲不響;但當我們把頭縮回來,它就汪汪汪地大叫了!叫得樹葉都要掉下來了!我們再把頭伸出去,它又不叫了。

這家的主人,即是名聞滬上的'越劇名角——《紅樓夢》中王熙鳳的扮演者、也就是在《碧玉簪》裏扮李秀英,唱紅“三蓋衣”唱段的——金綵鳳。只要說起鄰居金綵鳳,小外婆的臉上,就露出幸福的表情:“我這輩子啊,其它都不要說,能站在自家門口,聽金綵鳳練嗓子,就是天大的福氣。”

三阿姨跟着說:“是啊,我媽有時候,突然之間會叫起來,咦,今天金綵鳳,好象沒有練嗓子啊,是不是感冒啦?”

我喜歡梧桐的林蔭大道,小外婆家附近的衡山路,梧桐種得最好,年代也最古老,我想念衡山路,真的非常想念啊。而淮海路、思南路、瑞金路和復興中路等處,梧桐也極可觀,它們廣闊的樹冠,茂盛的枝葉,在路上搭起了美麗的天棚。

上世紀七十年代初,有一陣子,我在盧灣區圖書館看《莎士比亞戲劇集》,晚上閉館後,常沿着復興中路步行回家。一路走着,我擡起頭來,發現在昏黃的路燈光中,一片一片、青青幽幽的梧桐樹葉,象浮在安靜的水面上;我懷着文學的遐想,夢遊一般地往前走去。

而當雨後,又當枝繁葉茂的夏季,梧桐的林蔭大道,讓人覺得有山林的氣象。看着滿街的人流車流,心裏寂寞動情。

前幾年一個初夏,在汾陽路的一家專業商店裏,我在購買一些儀器的配件,忽然就下大雨了。這一段汾陽路,梧桐粗枝大葉,又靠近上海音樂學院,因此,沙沙響的梧桐雨聲裏,交織着綿綿不絕的絲竹聲。沒想到這時候,我遇到了一個在上海工作的同行,他把一輛電瓶車停在梧桐樹下,低頭跑了進來。意外的相逢,真讓人高興。

“你來買東西?”我問他。

“我不買東西,我到汾陽路五官科醫院去,雨太大了,進來躲躲。”他笑着說。

“是去看病?”

“不是看病,我們幾個初中同學,約好去看一個老師。是這樣,老師的聲帶上長了一個東西,病情惡化了,明天一定要動手術,但手術以後,他就永遠不能再說話了。我們想不出辦法安慰他,今天就約好一起去,跟老師最後說說話,他想說什麼,就陪他說什麼……”

雨稍小一點,他怕耽誤了時間,就冒雨去了。我站在商店的玻璃門內,目送他離去的身影。我知道,這時候我的心情,和這時候汾陽路上的風景,已經融合在一起。

說到梧桐樹和人的心情,似乎自古就有一種神祕的聯繫,最令人感動的是,一句悲哉秋之爲氣也,梧桐樹葉應聲而下;自然,那已經是深秋季節。

八月中秋,節氣尚未到秋分,我在上海休假,特地去中山公園,看望滬上最老的一棵法國梧桐,它到明年,就要一百四十歲了。俯身在護樹的鐵欄杆上,我不覺露出了笑容。想起當年,我和一羣小夥伴,從樹下呼嘯而過時,它大概剛過百歲華誕;如今,它還是原先的樣子,我卻將要變成老人。

雖然秋風初起,和春風一樣溫和,我在綠葉間,仍然看到了秋天的影子。那滿樹的綠葉,不久都要變黃,都要被肅殺的秋風吹落。我心裏感到了一些蒼涼和辛酸,到那天的晚上,和妻子在四川北路逛街,路燈光中看見梧桐碧鮮的樹葉,我還對她說:

“你看這些樹葉,再綠一個來月,就要黃葉亂飛了。”

人一悲秋,就有詩意。因爲,那份蒼涼和辛酸的情緒,根緣於對生命的珍愛和希望,包含着向自然的傾訴和祈禱,古往今來,從苦難的人間,唱出了多少優美的秋天的悲歌。

走在梧桐樹下,我忽然想起了屈原的詩句:

“嫋嫋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

這兩句詩,向來被奉爲洞庭絕唱。然而何爲“木葉”呢?我查過的幾種《楚辭》,都只解釋成“樹葉”,卻未說明是何樹葉。噫!屈夫子,在秋天,這紛紛而下、洋洋大觀的木葉,該是梧桐樹葉吧。

後記:我長大後才知道,法國梧桐實爲懸鈴木,但從習慣和感情來說,在我的心目中,法國梧桐永遠都是梧桐樹,而且,是真正的中國梧桐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