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賞孩子的散文

我不得不非常遺憾地對自己說，你已不是孩子了。不是孩子了?這多麼的奇怪!十一年前的一天中午，我穿着剛發的新軍裝，戴着紅五星紅帽徽到涼州城去照像，路上就被一羣孩子呼作“叔叔”。乍一聽喜滋滋的，但一轉念，又發覺這還是一個了不得的變化——我已經不是孩子而是大人了!

坐在照像館的凳子上被白灼的燈光一照，照像師傅說：“解放軍同志，您的頭再向右轉一點點。”很平常很普通的一句話，我卻覺得那一話中滲進了一股子對成年人的尊重，就是在那一刻，真的，我現在計算起一種莫名的失落感的開始，首先想到的就是十一年前的那一天。我想起詩人何其芳的“輕輕從我琴絃上，失去了成年的憂傷”的詩句，便有了一種心領神會，便發現我的這個發現，其實在每個人的心裏，可能都曾經被發現過，只是別人很快就接受了這個事實，而在我，說真的，就是到了十一年後的今天，我仍然不願承認這個事實，不願被人看成是成熟的大人，不願退出“孩子”這個美麗的帶有童話意味兒的名詞。

然而，生活就是生活，她從來不管你情願還是不情願，該對你換一種眼光的時候，她就硬是換了——你已經是大人了。生活不止一次地對我這樣說，而我依舊像個孩子，依舊喜歡撫一弄墨綠的葉子，喜歡讓那葉子伸下來，伸到我的眼前，擋住我的遠望的視線，使我那疲憊的心隨着那晃動的葉子慢慢地飛向自己的心靈，在那裏尋找足以安慰自己的一片純真清澈的情感，我願一個猛子扎進那純淨的聖水，洗我跋涉已久的身心，使我如出一水芙蓉般感受生活的美好。是的，我是多麼的熱愛生活啊! 雖然生活老是翻臉，老是一次又一次變幻角度和目光來看待我，使我內心總是貯藏過多的憂鬱和不能排遣的真誠。但是我畢竟不是孩子了。這是一個十一年來我一直不願接受的事實，帶着這個事實，我原諒了生活，一次又一次原諒，並且重新對她充滿希望。

我每天上下班，總能碰到一位長得憨厚而純樸的小男孩兒，每次相遇，他總要對我呼一聲“叔叔好!”幾乎有兩年了吧。他就這樣喊我，每次聽到他的喊聲，我總有一股子責任的精神溢出心底，像對一種人格的呼喚那樣，使我常常自省自己的一切。我知道，這是一位長者的孩子，我與那位長者還有過一段不錯的交往。但不知道爲什麼，這位長者突然見了我連話都不說，每次主動與其搭話，他也總是裝作沒有聽見，我這纔開始回顧，想起在一次會議上，我的確與他發生了爭執，這有多麼不幸!作爲晚輩，我有可能哪一句話爭執得使他傷了心，是哪一句話呢?還是哪一個舉手投足或是哪一個討厭的眼神兒刺傷了他呢?我依然像他的兒子喊我那樣，每次碰見他，總要熱情主動地與他打招呼，我希望個人的友誼應當與工作的衝突嚴格地區分開。而他依然裝作聽不見或者聽見了也不吭一聲地沉着臉，爲此，我每每遭到冷遇，總有一種受辱的感覺。於是再碰見他，便繞着走，不爲別的，而是爲了不在公衆的場合裏給人一個他不被我尊重或我不尊重他的印象，倒不僅僅是爲了避免尷尬。相反，我每次遇到他的孩子，都有一種歡欣與鼓舞，他主動熱情地呼我“叔叔好”，我便急忙迴應說一聲“剛放學?”或“去打水?”“玩啊?”他便應一聲 “是”或者別的一句話。我覺得這孩子真有教養。誰有這麼個有出息的孩子，都應當驕傲自豪。這孩子的可貴處在於，他使我的內心深受感動，而不僅僅是在表面上對他應付一下便一走了之。雖然他的父親有點固執並接近狹隘，但是這孩子卻使我感到莫大的安慰，感到人的真摯的情感並不因時間的流水而改變初衷。爲此我感激這個端莊而又純樸的孩子。他使我沒有動搖對一位長者的尊重，更沒有因爲那位長者的無視而使我暗生仇怨。是的，人間有這樣的好孩子，還有什麼怨氣不能消解的呢?

謝謝孩子!我願這樣振臂高呼。

的確，孩子是可愛的`。我們都應當熱愛孩子，因爲孩子是純潔的象徵，是我們大人們望着他們而想起自己美麗童年的根櫱。我的妻子有一天對我說，你看你的朋友趙某，家裏就一個孩子，而且那麼可愛，但是他們夫妻倆罵起孩子來竟是那麼兇。我即刻便想起了那一情景，那是一個不滿五歲的小女孩兒，卻經常遭到父母的訓斥。妻對我說：“兩個大人，欺負一個孩子，多可憐!”我發現妻也像那孩子一樣，使我油然升起一股憐憫那個小女孩兒的感情，並且默默地對自己說，我若有了孩子，決不訓斥孩子，使孩子幼小的心靈遭到打擊，我要向那位固執得接近狹隘的長者那樣，不管自己有多少缺點，也一定要讓孩子儘可能地完美……每當我想到這裏，便覺得自己還有許多許多事情要做，便覺得愛翻臉的生活並不可怕，因爲我們有那麼多可愛的孩子在成長，有那麼多令人憐愛的孩子需要教育，我的躁動不安的情緒便沉靜了許多，便覺得自己真的成了大人而肩上有了責任感和使命感。其實我們工作生活，不就是爲了未來的孩子嗎?

這樣一想，我便非常愉快地接受了自己不再是孩子了的事實。是的，我早在十一年前的一天就不是孩子了。但我仍然喜歡在那幽幽的小徑散步，並喜歡撫一弄那墨綠的葉子，喜歡讓那葉子伸下來，擋住我遠望的目光，使我的身心慢慢地沉浸到孩子們那純淨的心池，去感受那清純、去滌除那雜質。是的，我愛孩子，愛那些蓬勃向上、健康成長、並總能使我如沐聖水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