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裝工的夢想-隨筆散文

　　家裝工的夢想

這孩子兩手緊抓水泥袋的兩角，低頭往身上一扣，身子隨之下彎，一袋水泥便綿軟地覆蓋在了他的頭肩上。蹣跚地往前走，身體弓成了蝦米狀。扛到三樓的時候，他呼不上氣來了，腿腳也軟的要命，真想躺倒在撒滿沙塵和雜物的樓道里黑甜地睡一覺。忍着嗓子的乾澀甜膩，把水泥袋放到了拐角的樓梯欄杆上，他可以休息一會兒啦。

他的脖子上還粘着先前背沙袋灑落的沙子，現在和滲出袋子撒入脖子裏水泥混和在一起，配上洶涌而出滿含鹽分的汗水，那便成了達到標號的水泥砂漿了。他的衣服水漉漉地貼着肉，偶爾乾燥的地方，顯出一圈圈的汗漬印。雖然他每天晚上都要洗一次衣服，生怕別人能聞到自己身上的異味，但是，這哪裏能阻擋無處不在的灰塵與汗水對他的掃射和轟擊。

他一點兒也不怕背水泥，水泥溫熱暖和，像一個親切的大抱枕。這正是讓他掙錢的好機會啊，怎麼能不珍惜呢。背打碎的地板瓷片、有棱角的水泥疙瘩和爛磚頭，那纔是要命的活計。他稚嫩的肩膀已經紅腫了，一挨就會像紅烙鐵印到了江姐的肩膀那樣疼。但他咬着牙堅忍着一氣不吭。他聽堂叔說，當肩膀上磨出繭子來的時候，就不會再疼了。我的繭子該快磨出來了吧，他想到這兒，便不由自主地對自己笑了笑。這使我覺得有點兒“心憂炭賤願天寒”的滄桑。

我問家裝的頭兒，說這孩子還小嘛，他的爹媽怎麼就捨得讓他幹這個？頭兒就是孩子的堂叔。他告訴我，孩子的父親今年偏癱了，累住了他的母親在家侍候不說，還得賠上一筆醫療費呢。孩子才十六歲，但身體高大健壯，看起來有二十歲了。他的.哥哥正讀高三，一直是縣一中的尖子生，考個重點大學沒問題。於是，早熟的有志娃兒找到了我，說要掙錢給父親看病，供哥哥上學。這不，爭着要去做最苦的上下料活兒，只爲了一天能多掙幾十塊錢……

這孩子又扛上來一袋水泥的時候，已經六點半了。爲了維護孩子的自尊心，我們打住了話題。我得回家去給女兒做飯了。哎，十八歲的女兒家，還得老爸做成了飯吆喝她，纔會從電腦裏走出來吃飯。

第二天，又去照看岳父家正裝修的房子的時候，我特意帶了三罐青啤，好給他們解解渴。當然，這主要是因爲了這孩子的原因。走進屋子，只見這孩子站在簡易的人字木梯上，頭戴電影中生化士兵樣的防毒面具，手握電錘，正在牆上和天花板上按切割機切好的線條在鑿線槽。“嘣嘣嘣……噠噠噠……”聲音刺耳，塵土飛揚，塊壘掉落，電錘蹦跳，手臂震顫……我有過體驗，裝修我家時用電錘鑿了一天線槽，結果我酸脹的手指關節兩個月才恢復了過來。

一個地方鑿完了，爲了節省時間，他便左右搖晃着，用腳勾着梯腰挪移到了合適的位置再鑿。這是又一種真正的踩高蹺。地上磚石凌亂，稍不留心就有梯翻人墜的危險，但他卻得心應手，如同從三歲起就開始練習這種功夫的小藝人。“嘣嘣嘣……噠噠噠……”轟鳴聲起，塵土再揚，我轉到另外一間屋子裏，站到了窗戶前去透氣。

等到這孩子鑿完了這間屋子牆上和天花板上的槽，下到了地面休息的時候，我塞給了他一罐啤酒說，解解渴。他羞澀地不接。我打開了蓋子，硬放到了他的手裏。我問他：“就這樣一直幹下去，掙錢娶媳婦啊！”

可能是玩笑開大了，他漲紅着臉堅定地說：“不，沒有知識，怎麼能改變我們農村人的命運呢？我和我哥有個約定，等他大學畢業了，就讓他掙錢養家、供我上大學。現在的時代好，考大學又不限制年齡！”他的眼睛裏閃耀着堅毅的夢幻般色彩，彷彿已經看到了未名湖畔的圖書大樓。

雄心鑄造偉業，知識改變命運。弱小的草根只有通過自己的辛勤勞動，才能贏得學習和成長的機會，從而練好本領，去改變並創造我們生活的奇蹟。這孩子就是這樣做的，他的動力來自於勞動才能圓夢的執着。

我的心不由得顫動起來，一個普通的孩子，居然能釋放出如此震撼人心的正能量。我在心底默默地祝禱：願好人都有好夢，望好夢都能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