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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大河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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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祖籍和原籍,都在吉林省松花湖邊的小山城樺甸市。顛簸了半生之後,終於定居的地方是黑龍江的哈爾濱。

一條大河散文

我的外祖父母,是遼寧省遼中縣【在水一方】裏說過的於家房子漾子泡。

因爲明月清風一樣不能割捨的籍屬故鄉之情,每每有人問起我的時候,我就只能含混着說我是東北人。

即便我的籍貫是山西祁縣,但那已是祖輩們遙遠的同治六年以前的居所了,於我,那當然也就只是家族出處的一種概念的範疇了。

我出生的喬家大灣,住着爺爺親叔輩十兄弟中,八個家庭的七個爺爺和七個奶奶,以及他們家裏我數不清的叔叔和姑姑們(三奶奶和五爺爺仙逝的早,我甚至連他們照片裏的模樣都不曾記得)。

小山村大家族,我作爲長孫長子雖然虛多實少,但卻名正言順的那些特權,在跟隨母親毅然決然背井離鄉的那一天裏,終於戛然而止。

那時候我以爲,這一次並不遙遠的遷徙,只是爲了歸來而去兮的權宜之計,而我要面對的陌生,也只是換了角度方位之後,跟大灣一樣溫馨的明月清風而已。

哪裏知道,這一步的踏出,竟然一走就是四十年,而且習慣之後成了自然的腳步,一刻也沒有停歇的意思。

久而久之,居然奢望着,要在葉落歸根的心靈呼喚中,就這樣在旅途追逐的風景裏,一路上淡然着,矛盾成清風他鄉月同圓的樂而不歸。

一條大河

公元前4000年,蘇美爾人開始建立的美索不達米亞文明,選擇的是底格里斯河和幼發拉底河中下游的那一片新月形沃土。

同樣的公元前4000年,中華民族的先人們,依託北方的黃河流域和南方的長江流域,繁衍生息,相互融合,逐步建立起了星耀寰宇的華夏文明!

水,是生命萬物的根本源泉。於是,人類社會文明進步發展的每一個分子,就在大大小小的江邊河岸,悄然璀璨着弱小生命的個性壯美。

邂逅這條大河的那一年,我毛歲十三,就是【蟬不知雪】的那個十三歲……

這條河裏沒有水,因爲寒冷,河面上是鏡子一樣明晃晃鋪開去的冰。

幾十米寬的河牀,沒有松花湖的水面寬廣,卻比大灣裏的河寬了好多,所以應該是名副其實的大河——我這樣想着,出出溜溜的孤單在明冰上,看岸邊跟大灣裏一樣的紅柳,也掛着瑩白的霜花。遠近嬉笑玩冰的一羣羣大孩子小孩子,不時從我的身邊滑過,卻沒有一個我熟悉的玩伴。

河南面小島上獨門獨戶的李爺家,正在辦大兒子倒插門的婚事,入贅要去的女方,是喬家大灣獨女的朱家,成就這段姻緣的,是住在河北鎮子裏四爺家的叔。這個一直跟着死去的親爹姓王的叔,不是四爺親生的兒子,卻在我們需要的時候找了當隊長的李爺,幫我們把家安置在了這個隔河臨鎮的村落裏。

李爺的小兒子比我還小,跛着一條青黴素注射留下的瘸腿,拎了根竹竿轟一羣大大小小湊熱鬧的孩子。小瘸子叫“國俊”,模樣長的跟他的名字一樣英俊,也許是因爲他的腿也代表了當時“國醫”的水平,後來大家就戲謔又不乏親暱的叫了他“國瘸”。

“國瘸”從小就沒了娘,李爺的疼愛,哥哥姐姐的寵溺,村鄰的包容,讓這個小傢伙養成了唯吾獨尊的.飛揚跋扈。

看着“國瘸”這一刻得寵的耀武揚威,我忍着對大灣的眷念,在陌生的人羣裏,找到了陪伴新娘子的母親,問好了回家的時間,登着腳上的“冰滑子”,臨戰前派出的偵察兵一樣,一個人沿着河道摸起了這個新家的地形。

叔家住的大鎮子,比喬家大灣大了幾十倍,卻沒有一處爺爺家那樣氣派的大房子。倒是鎮子西北白皚皚的禿山裏,散落着的一排排紅牆綠瓦的工人新村,看起來蠻氣派的。叔說,哪裏住着省冶金礦的兩萬多人,比鎮裏的居民還要多,去大灣下鄉的那撥知情,就是這個金礦裏的。

我一邊幻想着這裏會不會見到一隻手的雷叔和給了我駁殼槍的丁叔他們,一邊滑向大河的上游。冬日裏的太陽,囁嚅的照着河道里一縷縷的雪霰,在錚明瓦亮的冰面上變幻着飛舞。

河兩邊,是斷斷續續連綿在了一起的大小村落,古榆上的花喜鵲唧唧喳喳的叫,我停下在河道里看着它們,看到了樹梢上掛着的那顆白亮亮的太陽,一下子就愣在了那裏。

課本上一直在告訴我:“一江春水向東流”,大灣的南小溪、小北河也一路向東的流進了松花湖,腳下的大河,卻偏偏反其道而行之的流向了西方。

太陽,就在偏南的頭頂上照耀着,河邊冰隙裏溢出的延流水,不慌不忙的向下遊侵吞着冰面上的殘雪……

後來我慢慢地知道,這一條70多公里長的河叫“木其河”,所以西流,是因爲大河源出長白山系張廣才嶺南端威虎嶺的西坡。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的自然規律,讓幼稚腦海裏接受的文化浪漫侷限,在地域從屬的逐漸清晰裏,慢慢糾正着模糊的概念偏差——即便中華民族的兩條母親河亙古不變的東流入海,是華夏大地西高東低的整體地理特徵所致,水往低處流,一樣可以讓雅魯藏布江,悠然自得地信步南下出國。

入冬的第一場大雪過後,這一年的雪就沒怎麼下,河北鎮子里人家的屋頂,便裸露着青灰的老瓦,夾雜着茅草苫就的黑褐,鱗次櫛比的蜷曲在北山下一大片草甸子的邊緣。

南岸五丘河纏繞着的“國瘸”島周邊,也是一片望不到邊的谷底草甸。這兩片來自遠古的沃土,給了這個河邊沖積平原臺地上的古老小鎮落,賦予了一個源於風貌,象形中極其自然的稱謂——二道甸子。

這條木其河的名字,卻是來自滿語的“穆欽畢拉”,就是可以漂流“筏子”的大“河”。

結木爲伐直取松花江的盛景,記述的是滿清木幫文化的歷史陳跡,而河兩岸新近發現的新石器和青銅器時代的遺蹟,卻足以把這條大河令人敬畏的文明,當仁不讓的上朔到五千年前!

木其河,當然也是一條歷史文明源遠流長的河!

只是那時少年的我,踩在踏實的河冰上,還不能理解這條大河文明的厚重。

少年的單薄情感,那時候讓我牽腸掛肚也一樣不能理解的是,那個特定的歷史時期,因爲“逮魚摸蝦”雞毛蒜皮一樣的小事,怎麼就得罪了覆手爲雨的國家機器,從而讓勤勞致富的爸爸,淪爲了老家“無產階級專政學習班”裏改造的對象?

而這,也正是母親領着年幼的我們背井離鄉、棄暗投明的原因之一。

忠誠,是因爲背叛的籌碼不夠大;而背叛,則是因爲忠誠的代價太過血淋淋!

樹挪將死,人挪求活!不能改變的惡劣環境裏,母親與父親選擇的“走爲上計”,讓我從此幸運地開始尊享了這條大河的福澤!

木其河上那時候架起的,是一座大木橋。七、八個五角形的木質橋墩裏,塞滿了穩固的大塊石頭。迎水面的粗大木柱,三、四米高的位置上,依稀印跡着的水漬,讓我猜不出此刻溫順匍匐的小銀龍,洪峯期裏的波瀾壯闊,將會蘊育出怎樣摧枯拉朽的力量。四、五棵盆口粗的圓木,並排成高低不平的橋面。顫顫悠悠的,我在上面來回的走,鍛鍊開河後必經之路膽量的同時,也讓我知道了這橋的長度,不下一百五十米。

這座不能通車的木橋下,一個月後終於走來了結束改造的父親。

父親的身後,是兩輛套了四匹健馬的大車,車上載滿了老家拉回來的玉米和大豆。這些浸透了父母親汗水的糧食,曾經讓我新家的鄰居們,臉熱耳紅了好久的時間——那時候這個生產隊的日工值,總是在幾毛錢那裏徘徊,甚至也有負日值的壞年景。所以我隱隱的有了預感,離開了大灣富庶的基業,團聚了的一家人,一定會有無數生活的艱辛橫亙在眼前

這條我眼裏全新的大河,先於我、先於人類流淌在這裏,傾其所有孜孜不倦地供養着每一個來到這裏的生命,也一定見證了兩岸民族曾經的苦難與不屈的抗爭崛起。

那一年的冬天,“國瘸”爹在一個風雪肆虐的冬夜裏,給我們憶苦思甜。他說,小鬼子抓勞工的那年,是一個”嘎巴“冷的冬天,人們在日本人的槍口下,在這條河裏往下游的松花江運木材:“那時候沒有厚棉衣穿,沒日沒夜地在大河裏趕拉木頭的牛爬犁,沒人性的小鬼子不給飽飯吃,走不動了坐木頭上也得趕牲口”李爺說着忽然指着自己的褲襠,動情地抹了把眼淚:“把這傢伙凍得,象擀麪杖一樣,就差沒把人凍死了……”

木其河,這一條曾經也承載了苦難與屈辱的河,給我的,卻是後來的十幾年歲月裏,用她甘甜的水、用她滋養出來的香甜稻穀,把懵懂着的我,慢慢養大。

木其河溫情的河水,舒緩過我屢受挫折的傷痛;木其河奔涌的激流,也激勵着我一次次挫折後奮起抗爭的勇氣

木其河,聽我唱過憧憬未來的《讓我們蕩起雙槳》;木其河,也聽我唱過蔑視不平的《鐵血丹心》;木其河,更聽我唱過愈挫愈勇的《重頭再來》!

多少年過去以後,我在他鄉,給我的木其河唱《故鄉的雲》,唱《只要有你》,也給她唱那首心中永遠不變的《美麗的神話》!

木其河,我故鄉的河——月明照千江,故鄉在我心!

微不足道的生命旅行裏,木其河,我已經以一滴水的名義,融入了你博大河流文化的激情奔涌裏!

踏遍萬水千山,歷經俗世紅塵,牽牽絆絆遊子心中最美的眷戀,依然是你——木其河,我的明月在心、永遠的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