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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棗花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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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肉體沉浮在這個貌似平和的塵世的光陰裏,恍若一枚暗夜裏的星子,尋找着一條不存在的軌跡。

沙棗花散文

那麼,只能將自己的靈魂癡戀了一種花,在某個季節的角落裏依附着她幽幽的芬芳。

在寂寞苦悶的時候,在心被俗世的利爪撕裂的時候,我便去找她,我的沙棗花。

這是北中國的土地上最常見的一種花,小小的花蕊從孕育的那一天起,就沒有追求奢侈的燦爛。只是一串串嬌小的淡黃,在不引人注目的四月,綻放了一種歡快的孤獨。

誰會去關注她這種含蓄的燦爛呢?樸素得就如一個村姑,靜靜地站在那無垠的天地之間。

花蝴蝶穿過她疏密的花枝,飄舞着去了遠方,它在尋找比她更奔放、更碩大的妖豔。只有帶了刺的蜜蜂,叮在她流着汁蜜的嬌容上,貪婪地汲取着。

依附着她而纏綿的我,目睹着蜂的貪婪,爲沙棗花的奉獻而傷感。

沙棗花,沙棗花,你難道感覺不到蜂刺的疼嗎?

我茫然無知的問。

有風吹過,沙棗花,她孤獨地笑了。

從她清雅的芬芳裏,我嗅出了一種苦澀。

在這荒漠的原野上,孤零零的沙棗花在陽光的顫抖中尋找着一種友情。殊不知,當她汁蜜盡了的那一刻,蜂,這個索取了奉獻的朋友,便一去不返了。

沙棗花搖着她的手臂,向帶着痛苦而來的短暫的相擁揮別。

沙棗花,我靈魂的花,你的等待與揮別,原來都在落瑛繽紛的這一霎那。

花落了,蜂走了,我哭了。

沙棗花卻笑了,而後又孕出了果實。

一顆顆,瑩綠如珠,串在我靈魂的手腕,沉重的讓它擡不起來。

我曾遇見過牡丹,卻不敢仰視她的富貴,我曾邂逅過月季,卻不能賞悅她的妖嬈。她們的生存需要她們認爲理想的環境,需要花匠的呵護,需要肥沃的土壤,更需要萬萬千千的人去讚美和歌唱她們的富麗堂皇和嬌豔欲滴,否則,她們的盛開還會有什麼意義呢?

而我的沙棗花卻不是這樣,她只是隨意而棲,沐風雨而生長。

蓮蓬的清爽是可人的,她好似一個個綠翡翠做成的碗,浮搖在明淨的湖面,而蓮心裏的苦卻被這種清爽給掩飾了。或許,她期待的就是這般的矯情和適意,把自己的苦情埋葬在水彩描過的瀲灩裏。

而我的沙棗花卻不是這樣,她清雅的香氣裏總有一種淡淡的苦澀,在張揚而忘我的漫散。嗅過了,便有了一種來自心靈的憂傷。

那麼,依附在沙棗花身上的是我的笑容呢?還是我的孤獨?

洗濯了雨露的沙棗花沒有回答過我!

我伸手想拍醒她一夜的嗜睡,不想卻搖落了漫天的晶瑩,將我的頭髮打溼。那一樹的花露,如垂直的絲線,把晨光裏的城市薰醉了。

空曠的原野裏,我在手心裏捧了一汪散發着苦味的芬芳,讓她盈盈地盪漾着,如淚。

沙棗花有愛麼?難道她的愛,就是用自己的清香去勾引帶刺的短暫相守?

北方的天空下,我在這雅緻而又粗獷的香味裏沉默。一會兒,我要鋪下一摞潔淨的紙箋,畫一枝香香的沙棗花,寫一首相思的詩歌,等待一個騎馬的女子,收攏起一襲在夕陽的光照裏飄動的長髮,聽一首宛若天籟的草原長調……

在我完成這些的時候,都需要有沙棗花的陪伴。哪怕在鋼筆劃過紙面的瞬間,都應該有她的馥郁從墨汁的濃淡裏洇洇地滲出。這許多年來,只有沙棗花一直在我生活的片場裏開放,一刻都不曾缺席過。

這是一株孤獨的芬芳,一直站立在北方遼遠的天空下,一片同樣寂寞的草原上。而這片草原在我的心裏鋪展,滋養了一段回憶給過往的歲月

因此,我的靈魂於沙棗花緊緊地相繫了。

在記憶的夕陽下,那個打馬而過的的女子肯定會來。這個女子不止一次的與我相逢,她呡着淡淡的笑,嘴裏哼唱着這片草原上不知傳唱了多少年的情歌長調,宛轉而悠揚。

她望着我,長袍的裙裾在暮風裏飄動,她的小花馬輕輕地打着響鼻。都是因了沙棗花香的緣分,在我心靈的牧場上,她成了一道賞心悅目的風景。不知道有多少次,從我的夢裏輕緩地搖着繮羈,蹚過了一個十八歲少年的黃昏,向着夕陽濺落的方向走去……

她背影裏拖曳的,是一縷清淡微苦的芳香。

舒緩的馬蹄聲輕輕地叩響了四月的草原,她在向我走來。她像一棵移動的馬蘭花,輕柔地滑過草原如氈的新綠,馬蹄那蹼噠蹼噠的聲音,讓剛剛沐浴過一場小雨的我和背後一樹的沙棗花顫慄不已。

在這片草原上,最不缺少的就是孤獨。在這孤獨裏,好不容易尋找到一株同樣孤獨的沙棗樹,與我結成了自由對話的朋友。就在這一樹花開的時候,沉醉在微微苦澀的清香裏,多麼不情願有人來打擾這肆意放飛詩意的黃昏。

我想,沙棗花此刻的心情和我一樣。

然而,她來了,帶着一抹馬蘭花嬌柔的顏色。

她騎着她的小花馬,手握一根皮鞭輕輕地敲打着她的馬鐙,望着我和一樹的沙棗花,在笑。

她的燦爛的笑容,立刻被沙棗花的`香氣給籠罩了。

我知道此刻的草原上,只有兩個人,就是她和我。她在騎馬,我在放羊,這是最簡單不過的相遇。而被雨水洗過的天空乾乾淨淨的沒有一絲瑕疵,西邊的太陽就要落山了,頭頂上的這一方蒼穹在此時是無限的高闊。

我躲閃着她含在眼眸裏的笑,心裏卻在慨嘆一個十八歲少年的黃昏,從來也沒有如此的絢麗過。

我的目光隨着沙棗花樹的花香在閃爍流動,我想,那肯定是一汪被人戲弄的悲憤和憂傷。

從她的脣際,悠然飄出了一曲歌聲,悠悠揚揚的起伏在這夕霞盡染的牧場上。

我知道,這是草原上一首古老的民謠,雖然聽不懂它的隻言片語,從她深沉而又高亢的腔調裏,卻懂得了滋生於這片土地上的浪漫不羈的愛恨情愁。

她沒有被紗巾包裹的長髮被暮風揚起;

她長袍的裙裾被暮風揚起;

她小花馬的長鬃被暮風揚起;

她婉轉的歌聲也被暮風揚起……

她難道讀懂了我的那一汪寂寞的憂傷了嗎?在這雨後鋪滿晚霞的草原上。

我原以爲,只有孤獨的沙棗花纔可以融合我孤獨的苦澀。

長髮在一起一伏的飄揚。

歌聲在一起一伏的飄揚。

而我稚氣的孤獨在這一刻奔潰了,一臉的淚水洗淨沙棗花的苦味。

被高遠的天穹覆蓋了的沙棗樹,依然孤獨的芬芳着,那是多麼抒情的寂寞。

遙遠的地平線被霞光染成一起一伏的橘黃色,比沙棗花的顏色深了許多。她就依託着這樣的底色,簡直就是一幅隨意潑寫的畫。

她騎馬站在這畫的中間,輕輕地唱着歌子,不肯走出來。

曾經十八歲的一個黃昏,在沙棗花的味道里,被定格在這樣一張絕美的底片上。

她的歌聲,是優美的,

她的笑容,是燦爛的。

在這樣的氛圍裏,只有我和她四目相對,她的小花馬刨着蹄子打着響鼻……就這樣,我窺視到一個草原少女的心扉,正在向着一個外鄉的流浪少年打開了。

她的心扉是特意我打開的麼?在這黃昏裏沉靜的草原上。

她依然用皮鞭輕輕地敲打着她的馬鐙,她的笑容沒有因爲歌的纏綿而有所收斂。我知道,這是草原的本色賦予了她的大膽和自信。

她似乎也陶醉在被沙棗花浸泡過的歌聲裏,長長的睫毛微微的閉合着。恍惚間,感覺到她真的就是一朵搖曳在風裏的沙棗花,在雨後的空氣裏,幽柔的開放。

在她的歌聲裏,我揩淨了滿臉的淚水。

在我還淚水盈盈的時候,她已經來到了我的跟前。

沙棗花的香,也隨着她的歌聲癲狂的濃郁了起來。

我們只有一步之遙了,她的笑靨裏似乎多了一絲羞澀,那根皮鞭掠過沙棗花的香,輕柔地落在了我的肩上。我撫摸着輕柔地抽打,茫然失措。

她依然笑着。

我卻不懂這敲打的含義,許久之後,才懂了。

愛,原來是需要提醒的,而敲打,則是提醒的一種方式。

一個十八歲的少年,卻懵懂在沙棗花的香味裏,遲緩的不敢接納。

我也笑了。我的眼睛剛剛被淚水洗過,看什麼都覺得無比的清晰。她因該具有草原一般寬容的心胸,坦蕩而摯誠。也和身邊的這一樹沙棗花一樣,散發着屬於北方草原上的野性的美,雖有睡蓮的簡約大方,卻絕無她的柔弱和嬌貴。

這是衍生於北中國土地上的豪邁和奔放,對於愛情的表達也是如此。

此刻,她掠過花香的皮鞭,柔柔連續地落在我的肩上,她是在尋找遠離寂寞的愛的歸宿。

而一個流浪者的歸宿在那裏呢?只有天知道。

我的心,在頃刻之間恢復了平靜,毫無波瀾。

那不過就是一截輕柔地鞭稍。

我沒有必要去應承,也沒有必要去尖叫。

我想起了家鄉的人們,也想起了這片草原上的人們,其實,每個人都是一朵渺小的沙棗花。我們生活在同樣貧瘠的土地上,雖然可以有自己的味道和色調,但是在大千世界裏,卻是極平凡的一種。那麼,在同樣艱難的環境裏,誰還會在意誰的苦澀呢?

她是沙棗花。

我也是沙棗花。

她只想用花香溫暖自己的世界,需要我做相隨者。

而我流浪的腳步卻不習慣相隨,它在追尋一個虛無縹緲的世界,在那個世界裏,有雪蓮花在盛開。

她不過是想彼此的相隨,沒有羈絆我的蠻狠。

而我卻疏忽了沙棗花寂寞而熱烈的相牽,將遺憾和失落種在了這片遼闊的草原上。那個十八歲的黃昏裏,或許能使我以後的歲月不再有冰冷和惆悵,可是,不能止息的青春的萌動,卻讓我將這些好不憐惜的拋棄在沙棗花薰染過的風裏了。

她,輕輕地調轉了馬頭,笑着望了我一眼,往那幅畫的深處走去。馬蹄踏起的花香,讓我的心裏也不禁泛起了無限的悲涼……

她的身影向着晚霞染紅的方向走去,最後成了一個黑點,慢慢地消失了。而那歌聲,還悠悠地傳來。

她最後的那一眼,盈滿了失望的酸楚。

我瘋狂地搖落了沙棗花上滴掛的雨水,亮晶晶,落了一身的芬芳。仰起臉,讓自己的身體和心靈,洗了一次花浴,苦澀的清香,從此沁入了我的靈魂。

實際上,我的孤獨就是脆弱的玻璃。

許多年了,那棵沙棗樹還在那片草原上獨自的存活着嗎?若還存活,在這個季節裏,可否有一身苦澀的清香。那個女子,還會騎着她的小花馬站在沙棗花的寂寞裏唱歌麼,這一次,她會唱給誰聽呢?

而我,沒有尋到雪蓮花的奇美,卻從此失去了沙棗花的樸素。在沒有被遣散的寂寞裏,我只能守着人間的煙火憔悴了。

你是誰?一直藐視我的都市文明在詰問。

我是……沙棗花!

因爲曾經的卑微,而痛苦。

因爲曾經的痛苦,而孤傲。

沙棗花,在歷經了滄桑之後,我才懂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