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中的父親的散文

我結婚的日子定在臘月，正是西北最冷的時候，所有的人都裹着厚厚的羽絨服或棉大衣。婚車就停在樓下，不過幾步路。我穿着婚紗，拗不過母親，外面勉強罩了一件薄外套，打算上車後就脫掉。

鞭炮放過兩遍，該走了，大家吵吵鬧鬧地下樓。我擠在人羣裏，妹一直陪在我的身邊，一會幫我提婚紗，一會幫我拉衣服，我裝作不經意，四處看着，想找一個心裏盼望趕快出現的人。

家裏沒見他，下樓時也沒看見他，我以爲他不會來了。我有些委屈，這是我第一次穿婚紗，但願以後也不用再穿了，那麼，這就是我一輩子唯一的一次穿婚紗了，他竟然不來看看我，看我穿婚紗的樣子，看我將自己交付給另一個男人時的樣子。

娶親的車隊很長，我在第一輛，按照習俗，由二姨和大舅媽陪我。沒結婚的人是不能坐婚車的，妹把我送進車裏，擺放好婚紗，關上車門，轉身去找自己坐的車。就在我徹底失望的時候，我微微回頭，透過車窗向另一邊街道看去，我看到了他。

他正站在街對面，怔怔地看着我坐的婚車，身上穿着一件帶着褶子的、發舊的灰色風衣，一看，就知道肯定在箱子裏壓了很多年。或許，我和妹向婚車走去的時候，他就看見我了，但是他卻沒有叫我，只是看我失落的，帶着滿滿的委屈走過他的身旁。

母親不希望他參加我的婚禮，從他們離婚後，母親對父親，一直是敵對的態度，甚至不准我們和父親聯繫。但是，在我內心深處，我是希望他來的，他在我的生命裏，已經缺席了太多的重要時刻，這一刻，我希望他陪着我，看着我離開，目送我走向人生的另一個階段。

我打開車門，向他招手，大聲的喊：爸爸！外面有風，颳得呼呼的，我的聲音格外大，我不僅是怕他聽不見，我也怕所有在場的親戚朋友聽不見。孤單了那麼多年，好多應該有他陪伴的場面都只能自己獨自去面對，現在，我想讓大家知道，我也有父親，也有父親的疼愛。

他也衝我揮手，我想下車，想像所有電視裏演的矯情的劇情一樣，提起婚紗，飛奔到他身邊，或許不好意思被他擁抱，但至少要站在他面前，聽他給我幾句忠告和安慰。但是，他用手式阻攔着，示意我關上車門，大概怕外面的風把我吹感冒了。

我緩緩地關上門，眼睛卻一直看着他。他大概有些不自在，歪過頭看後面的.車。很快，大家都已經坐進車裏，婚車慢慢地開動。他向前緊走了幾步，路過車窗時衝我點了點頭，然後，就留下一個微胖的孤單的背影給我。

那一刻，我努力地抿緊嘴脣，生怕自己會哭出來。我沒有化妝，臉上甚至沒有打粉，我不喜歡把自己弄得濃妝豔抹，脂粉氣十足。但是我怕自己哭，我怕流出來的眼淚泄露自己掩藏了許多年的脆弱與委屈。

我曾經埋怨過他，恨他那麼輕易地就離開我們，但是不可否認，無論怎麼怨恨，我心裏對他的渴盼都留在那裏，時間越久，就越濃烈。直到今天，我也無法揣測他那天的心情，是否有不捨，是否有愧疚，是否有祝福。

我只記得，他慢慢地走在風中，風吹動着衣襬，不停地撲打在腿上，那個背影就變得更加孤單與落寞。那個畫面一直讓我很傷心，因爲我覺得它是缺失的，旁邊應該再有一個人，一個穿着潔白婚紗的女孩，有着和他相似的面容，眼裏帶着幸福的笑意，輕輕地挽着他的胳膊，慢慢地走在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