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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鄉農事散記之送糧散文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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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糧”一詞源自近代,流行的時間不足百年,解放戰爭時期,根據地的農民推着獨輪小車冒着炮火往前線送糧叫送軍糧,全國解放後,分得了土地的農民送糧到國家糧庫叫送公糧,也稱繳公糧(解放初期對農民實行的是實物地租形式,將應繳的農業稅折算成糧食)。在人民公社的那段特殊時期裏,農民生產出來的糧食除了一小部分留作口糧,其餘的全都要交售給國家,那時對入庫的糧食質量要求很苛刻,生產隊每年都要在這方面化不少人工,因此,送糧也就成了當時的一項農事。

水鄉農事散記之送糧散文隨筆

每當小麥登場時節,生產隊的幹部都盼望着能有連續幾個晴好天氣,因爲收下來的小麥除了每人分四、五十斤作夏接秋的口糧再留一些作種子,其餘的要全部送到國家糧庫。如果在梅雨到來之前小麥未能曬乾入庫,窩在場屋裏的小麥就會重新返潮。那些日子,公社天天在廣播中播報各個大隊夏糧入庫的進度,很顯然,糧食入庫進度就是當時衡量幹部政績的一項重要指標。送糧的上一天晚上,曬乾揚淨的小麥就要夯運裝船,那時全是散裝,編織袋好像還沒有問世,麻袋也緊缺,就連國家大批量調運糧食也大都是散裝。在我們那裏,人工短途搬運糧食是用一種叫“芭鬥”的柳編容器,標準的大芭鬥裝滿了稻穀能盛140斤(即爲一石),如果裝的是小麥,就能有200斤左右,那時的男勞力個個會夯芭鬥,夯時左手叉腰,右手握着芭鬥一側的鐵環,上肩時專門有一人配合着將芭鬥擡放到肩上,雖然負重一百幾十斤,但夯的人還都能健走如飛,即便是走在很狹窄的上船挑板上也能如履平地。那時,夯芭鬥也不全是男勞力的專利,有些健壯的農婦也會夯,記得有一次在場上夯糧,生產隊會計與一個農婦打賭,說只要她能將一芭鬥小麥夯到她自己家中,芭鬥裏的小麥就送給她家。玩笑開得有點兒大了,那可是四個人的夏季口糧,會計萬萬沒想到當兩個男勞力將滿滿一芭鬥小麥擡放到她肩上時,她二話沒說就夯着快步往家中奔去,她的家離場頭有三百多米,就是男人她不一定能夯到家,後來會計立即派了兩個男勞力趕上去將她在半路上攔了下來。

送糧是男勞力們一年中難得有幾回的美差,因爲是能吃到幾頓隊裏無償提供的美餐。因此,每次安排送糧人選時都要儘量做到一碗水端平。不過,與隊幹部處得好的人每年總會多被安排幾回。對於隊裏的那些富農子女就是少安排回把兩回他也不敢犟嘴。如果勞力們發現某一個人經常得到額外的照顧,就會受到大家的忌妒,甚至還會懷疑他的婆娘與隊幹部有一腿。

至今依然記得有一次送小麥的事,那是上世紀60年代後期的一個夏天,那年我當生產副隊長。那天拂曉,我和七、八個男勞力行着兩條裝滿小麥的船就出發了,船上的一萬五、六千斤小麥是上一天晚上夯上船的。其所以要起早出發是因爲要儘可能早些趕到糧站碼頭搶檔排隊。糧站離我們莊子有將近20華里的水路,因爲是重載,搖櫓加帶篙也要三個小時才能趕到。那天正好遇到不大不小的逆風,男勞力們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奮力搖櫓、撐船。雖然他們個個都空着肚子,但似乎還都精力旺盛,他們知道,只要到了糧站碼頭就能用小麥到街上換燒餅吃。趕到那裏時,太陽已經丈把多高了,碼頭上人聲鼎沸,等待檢樣的糧船沿着河岸排了足有三百米長的隊。我們還是來晚了,很後悔沒能起得更早些,

因爲看樣子一時半會兒輪不到我們檢樣。只好先將隊裏帶來的幾百斤菜籽擡到糧站裏面去換菜油,栽在穀場上的油菜每年每人也能分到斤把多菜油。一大缸香氣撲鼻的菜油擡上船時,船上有人已經用小麥換了好幾十個燒餅回來了,於是大家便迫不及待地狼呑虎咽。那種燒餅其實就是烤熟了的面圪墶,上面既沒有一粒芝麻,也沒加一點油、糖、不過對於飢腸骨碌的人來說卻是難得的美味,就是現在的宮廷桃酥也沒法與之相比。他們一邊用燒餅蘸菜油幸福地享受着,一邊大口地喝着河水。雖然那時的河水要比現在原生態些,不過在那麼多糧船的攪動下也並不清澈,甚至還有點柴油的氣味。大可不必擔心他們會鬧出腸胃方面的疾病,因爲久經考驗,習慣成自然。

臨近中午時才輪到我們檢樣,此時等待檢樣的糧船已經不多了,約有三分之二的船通過了驗收開始過磅上糧,因爲含水量偏高需要回去重新晾曬的也不少。沒通過驗收的糧船上的帶隊幹部顯得有些沮喪,勞力們是無所謂的,反正他們可以拿到一天的工分,還能用小麥換米換肉大吃一頓。檢樣員是個二十多歲的青年人,他的外公是我們莊上人,算起來與我還沾點親,他的外公是我的遠房表叔,他不認識我,我也沒作自我介紹,他那時一臉的嚴肅,即使介紹了也不會認我這個八杆了打不着的親戚。檢樣的過程十分簡單,用一根米把長的管狀的取樣器插進船艙,取出艙中上、中、下的'樣品,然後分別將幾粒麥粒丟進嘴裏用門牙咬,必須要有八成以上的麥粒咬時聽到響聲才能夠到標準,如果得到通過就會當即開出合格的收樣單,有了那張像“聖紙”般的單子就可以過磅入庫。很遺憾,我們沒能拿到那張單子,說是還差兩個太陽。那天天氣很好,雖然還算不上驕陽似火,但曬小麥還是挺管事的,正好看到糧站旁邊空着一大片當地生產隊的穀場,於是就決定在這裏就地晾曬,畢竟能省下許多往返行船的工夫。大家就七手八腳地夯糧上岸攤曬,並且抽出一個人到鎮上跟當地農民借米借鍋子煮飯。

中午飯是很豐盛的,八個人煮了12斤米飯,每人平到一斤半米,絕對可以放開肚皮了。菜很簡單,七、八斤豬肉燒了一大鍋。這戶人家是隊裏多年的關係戶,每次送糧都到他家煮飯,爲了接待送糧的人,家裏特地砌了大竈。米和肉都是這戶人家先墊的,當時的潛規則就是最後給他百兒八十斤糧食,因此,當地的農民都能在送糧的季節裏發點小財。那天,十二斤米飯沒能吃掉,估計每人吃了一斤多一點的米飯,因爲兩、三個小時前才吃過那麼多的燒餅,那可是硬錚貨,一時半會消化不了。不過,那一大鍋肉可一點兒沒剩下,除了盛了一大碗給房東家,最後連肉湯都泡了飯。飽餐過後,個個臉上寫滿了幸福,那年頭就是過春節也難得有如此奢侈,一家老小,頂多也只捨得買二斤肉。

那天飯後我在糧站裏找到了那個收樣員的住所,正好遇到他拿着檢樣的傢什要去碼頭,我向他說了許多好話,並且亮出了表叔的“身份”,有點兒出乎意外,他竟然就將收樣單子開給了我。謝天謝地,塵埃落定,喜出往外。於是我們說又七手八腳地將晾曬了兩、三個小時的小麥往船上收。輪到我們上糧的時候,正好那個露天糧屯到了快要封頂的階段,遇到這種情況是夠倒黴的,糧屯高度有四、五米,夯糧的人要走好幾節長跳板才能爬上去。雖然來了八個壯勞力,但真正夯糧的只有五個人,因爲要有一個人在船上扒艙裝芭鬥,一個人把肩(即幫助夯糧的人把芭鬥送上肩膀),我還必須守在磅稱旁邊卸肩、添稱、上肩。儘管芭鬥不是太滿,每次限量一百斤,但因爲距離不近又要爬高,夯糧的人個個都弄得汗流浹背。他們下身只穿一條被汗水浸溼了的短褲,肩上披一塊披肩,臉上因爲騰不出手擦汗,佈滿了灰塵和污漬。那天回到家中時已經接近午夜,在回來的路上大家都喝了很多的河水。

那時曾有一個問題困擾了農民好多年,就是國家屯積了那麼多的糧食,爲什麼對生產糧食的農民的口糧卻限制得那麼苛刻?使得中國農民過了多少年半飢半飽的日子。前些時候,不經意間在網上看到一篇文章,文章披露當時的共和國檔案,說在大躍進後的二年中全國餓死了上千萬人,其時國家糧庫還有887億斤的糧食庫存!也就是說那些可憐的人是守着887億斤糧食餓死的。好在噩夢早已遠去,那個年代的是非功過還是留待後人去評說吧。

自從分田到戶後,糧食連年大幅增產。糧食多了,壓在農民頭上二十多年的統購統銷政策也隨之廢止。種糧的農民才真正成了糧食的主人。近幾年,國家又陸續出臺多項惠農政策,更加激勵了農民種糧的積極性。現在他們需要賣糧時只要打個電話給糧食經濟人,車子馬上就到了家門口。每當看到他們與糧商討價還價時的情境,總會令人想起往昔送糧時的艱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