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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歲出門遠行經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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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歲出門遠行》發表於《北京文學》1987年第1期,是餘華的代表作之一。它標誌着餘華作爲一個作家,而且是當代先鋒作家正式登上了文壇,並初步確立了不可替代的餘華風格和他在當代文壇的地位。

十八歲出門遠行經典散文

20世紀80年代中期,中國新時期小說創作在經歷了傷痕、反思、改革和尋根思潮後,進入了一個新的階。以馬原、蘇童、格非、葉兆言、孫甘露、餘華、北村等爲代表的小說創作,以完全不同於傳統小說的面貌出現,給文壇以全新的氣象。他們不再重視在小說中“寫什麼”,而是着力探索“怎麼寫”,於是,我們看到這些作家五彩繽紛的敘述風格和令人耳目一新的語言表達。現在一般把這股小說潮流稱爲“先鋒小說”。餘華就是“先鋒小說”創作隊伍中的領軍人物。《十八歲出門遠行》是其代表作。

  【作品分析】

儘管《十八歲出門遠行》不是餘華的第一篇小說,但是仍有很多人願意把它看成是餘華的處一女作,認爲它“是餘華的小說精神的祕密和誕生地”。這篇作品一發表,馬上引起了批評界的關注,因爲在它的現實主義的白描背後所透露出的荒誕使其表現出了獨特的先鋒性*的光芒。

內容與主題 小說寫了一位年滿十八歲的小夥子初次單獨出門闖世界的經歷,看上去像是一部“成長小說”的序曲。十八歲意味着長大成*人,可以單獨面對世界了,意味着個人對世界的哲人、衣物和權利。一個十八歲的小夥子,想“去認識一下外面的世界”,這的確是件好事情,而且是必要的。事實上,主人公“我”也正是這麼認爲的。這可以看成是“我”的一次成*人儀式。於是,“我”“像一匹興高采烈的馬一樣歡快地”朝着未知的世界出發了,但這並不是一次愉快地旅程。“柏油馬路起伏不止,馬路橡是貼在海浪上。我走在這條山區公路上,我想一條船。這年我十八歲,我下巴上那幾根黃|色*的鬍鬚迎風飄飄,那是第一批來這裏定居的鬍鬚,所以我格外珍重它們。我在這條路上走了一整天,已經看了很多山和恨多雲。所有的山和所有的雲,都讓我聯想起了熟悉的人。我就吵着他們呼喚他們的綽號……”, “我”模仿着成*人,與外面的世界打交道,與卡車司機搭訕、遞煙,得到的卻是冷漠的拒絕。遭受冷雨知是厄運的開始,外面的世界是在年輕的“我”看來是那樣的難以理喻,不合邏輯,“我”試圖親近外面的世界,得到的卻是暴力的回報。現實在“我”面前展示了一個無法理喻的怪異的世界:運蘋果的卡車司機夥同他人搶劫了自己的貨物,又與同夥們一起揚長而去;“我”因爲保護蘋果被打得遍體鱗傷,最後只好與同樣被搶劫的遍體鱗傷的汽車在一起,在機器的世界裏(那輛被拆毀的汽車駕駛室裏)找到了撫一慰。暴力是荒誕世界奉獻給“我”的“成*人儀式”的`第一份禮物,也是“我”初歷人生的第一份寶貴經驗。

主題小說通過剛剛年滿十八歲的“我”第一次出門遠行的經歷,講述了“我”在一天中的經歷(走路、搭車、被搶、自己在車裏過夜等等),但是作者並不是要講述一個關於“我”的經歷的故事 ,而是通過故事的載體,表達了“我”對外部世界的認識和感覺;從而表現出作家超人的敘事才能。

儘管《十八歲出門遠行》不是餘華的第一篇小說,但是仍有很多人願意把它看成是餘華的處一女作,認爲它“是餘華的小說精神的祕密和誕生地”。這篇作品一發表,馬上引起了批評界的關注,因爲在它的現實主義的白描背後所透露出的荒誕使其表現出了獨特的先鋒性*的光芒。

  【藝術特色* 】

首先是對荒誕世界的真實表現。儘管先鋒實驗小說作家聲稱,寫什麼並不重要,最重要的怎麼寫。小說自始至終充滿了種種不確定的、令人難以捉摸的情境:“我”被父親要求出門遠行,走了一天,纔想起搭車,卻一直沒有車經過;汽車突然的出現,後來又突然的拋錨;老鄉涌上來搶蘋果,“我”爲保護蘋果被打得滿臉是血,而司機不僅對發生的一切視若不見,還對着 “我”快意地大笑不止。整個過程猶如發生在夢境裏一般,充滿了怪誕和不可思議。小說的高明之處在於,它所描述的一切都是邏輯的,但又準確無誤。它用多種可能性*瓦解了故事本身的意義,讓人感受到一種由悖論的邏輯關係與清晰準確的動作構成的統一所產生的夢一樣的荒誕世界。而作家正是通過“我”的第一次出門遠行的離奇遭遇,表達了對世界的看法:陌生、荒誕、無法理解,無從把握,從而流露一種人生漂泊的悲觀情緒。

其次是獨特的敘述方式和語言表達。傳統的閱讀習慣,總是讓人將過多的精力放在作品的所指上,或者說,放在作品所寫的內容上,而不重視對錶達過程的考察。這篇小說則將我們的注意力從傳統小說的故事中分離,長久地停留於作品獨特的敘述和精妙的語言表達上。讓人們從其小說獨特的敘述中,領略到作家對世界的獨特感受和通過敘述所表現的語言的巨大張力。例如,在作品中餘華寫道:“我走在這條山區公路上,我像一條船”;“我下巴上那幾根黃|色*的鬍鬚迎風飄飄,那是第一批來這裏定居的鬍鬚”;“我就這樣從早晨裏穿過,現在走進了下午的尾聲,而且還看到了黃昏的頭髮”;“爬起來用手一摸,鼻子軟塌塌地不是貼着而是掛在臉上,鮮血像是傷心的眼淚一樣流”等等。從這樣的句子,這樣的行文中,人們感到了一種新奇的力量,感到作家詩人般的想像力和靈感,使人們在閱讀時,將注意力長久地放在這些充滿靈感的語句上,並加以細細的品味和認真的揣摩。這時,文本的內容反而顯得並不重要了。

應當指出,在餘華的小說裏,還可以較明顯地看到卡夫卡、川端康成等外國作家的影響和印跡。

  【原文】

柏油馬路起伏不止,馬路像是貼在海浪上。我走在這條山區公路上,我像一條船。這年我十八歲,我下巴上那幾根黃|色*的鬍鬚迎風飄飄,那是第一批來這裏定居的胡 須,所以我格外珍重它們,我在這條路上走了整整一天,已經看了很多山和很多雲。所有的山所有的雲,都讓我聯想起了熟悉的人。我就朝着它們呼喚他們的綽號, 所以儘管走了一天,可我一點也不累。我就這樣從早晨裏穿過,現在走進了下午的尾聲,而且還看到了黃昏的頭髮。但是我還沒走進一家旅店。

我在路上遇到不少人,可他們都不知道前面是可處,前面是否有旅店。他們都這樣告訴我:“你走過去看吧。”我覺得他們說的太好了,我確實是在走過去看。可是我還沒走進一家旅店。我覺得自己應該爲旅店操心。

我奇怪自己走了一天竟只遇到一次汽車。那時是中午,那時我剛剛想搭車,但那時僅僅只是想搭車,那時我還沒爲旅店操心,那時我只是覺得搭一下車 非常了不起。我站在路旁朝那輛汽車揮手,我努力揮得很瀟灑。可那個司機看也沒看我,汽車和司機一樣,也是看也沒看,在我眼前一閃就他媽的過去了。我就在汽 車後面拚命地追了一陣,我這樣做只是爲了高興,因爲那時我還沒有爲旅店操心。我一直追到汽車消失之後,然後我對着自己哈哈大笑,但是我馬上發現笑得太厲害 會影響呼吸,於是我立刻不笑。接着我就興致勃勃地繼續走路,但心裏卻開始後悔起來,後悔剛纔沒在瀟灑地揮着手裏放一塊大石子。

現在我真想搭車,因爲黃昏就要來了,可旅店還在它媽肚子裏,但是整個下午竟沒再看到一輛汽車。要是現在再攔車,我想我準能攔住。我會躺到公路 中央去,我敢肯定所有的汽車都會在我耳邊來個急剎車。然而現在連汽車的馬達聲都聽不到。現在我只能走過去看了,這話不錯,走過去看。”

公路高低起伏,那高處總在誘一惑我,誘一惑我沒命奔上去看旅店,可每次都只看到另一個高處,中間是一個叫人沮喪的弧度。儘管這樣我還是一次一次地 往高處奔,次次都是沒命地奔。眼下我又往高處奔去。這一次我看到了,看到的不是旅店而是汽車。汽車是朝我這個方向停着的,停在公路的低處。我看到那個司機 高高翹一起的屁一股,屁一股上有晚霞。司機的腦袋我看不見,他的腦袋正塞在車頭裏。那車頭的蓋子斜斜翹一起,像是翻起的嘴脣。車箱裏高高堆着籮筐,我想着籮筐裏裝 的肯定是水果。當然最好是香蕉。我想他的駕駛室裏應該也有,那麼我一坐進去就可以拿起來吃了,雖然汽車將要朝我走來的方向開去,但我已經不在乎方向。我現 在需要旅店,旅店沒有就需要汽車,汽車就在眼前。

我興致勃勃地跑了過去,向司機打招呼:“老鄉,你好。”

司機好像沒有聽到,仍在弄着什麼。

“老鄉,一抽一煙。”

這時他才使了使勁,將頭從裏面拔一出來,並伸過來一隻黑乎乎的手,夾一住我遞過去的煙。我趕緊給他點火。他將煙叼在嘴上吸了幾口後,又把頭塞了進去。

於是我心安理得了,他只要接過我的煙,他就得讓我坐他的車。我就繞着汽車轉悠起來,轉悠是爲了偵察籮筐的內容。可是我看不清,便去使用鼻子聞,聞到了蘋果味,蘋果也不錯,我這樣想。

不一會他修好了車,就蓋上車蓋跳了下來。我趕緊走上去說:“老鄉,我想搭車。”不料他用黑乎乎的手推了我一把,粗一暴地說:“滾開。”

我氣得無話可說,他卻慢悠悠地打開車門鑽了進去,然後發動機響了起來。我知道要是錯過這次機會,將不再有機會。我知道現在應該豁出去了。於是 我跑到另一側,也拉開車門鑽了進去。我準備與他在駕駛室裏大打一場。我進去時首先是衝着他吼了一聲:“你嘴裏還叼着我的煙。”這時汽車已經活動了。

然而他卻笑嘻嘻地十分友好地看起我來,這讓我大惑不解。他問:“你上哪?”

我說:“隨便上哪。”

他又親切地問:“想吃蘋果嗎?”他仍然看着我。

“那還用問。”

“到後面去拿吧。”

他把汽車開得那麼快,我敢爬出駕駛室爬到後面去嗎?於是我就說:“算了吧。”

他說:“去拿吧。”他的眼睛還在看着我。

我說:“別看了,我臉上沒公路。”

他這才扭過頭去看公路了。

汽車朝我來時的方向馳着,我舒服地坐在座椅上,看着窗外,和司機聊着天。現在我和他已經成爲朋友了。我已經知道他是在個體販運。這汽車是他自己的,蘋果也是他的。我還聽到了他口袋裏面錢兒叮噹響。我問他:“你到什麼地方去?”

他說:“開過去看吧。”

這話簡直像是我兄弟說的,這話可多親切。我覺得自己與他更親近了。車窗外的一切應該是我熟悉的,那些山那些雲都讓我聯想起來了另一幫熟悉人來了,於是我又叫喚一起另一批綽號來了。

現在我根本不在乎什麼旅店,這汽車這司機這座椅讓我心安而理得。我不知道汽車要到什麼地方去,他也不知道。反正前面是什麼地方對我們來說無關緊要,我們只要汽車在馳着,那就馳過去看吧。

可是這汽車拋錨了,那個時候我們已經是好得不能再好的朋友了。我把手搭在他肩上,他把手搭在我肩上。他正在把他的戀愛說給我聽,正要說第一次 擁抱女性*的感覺時,這汽車拋錨了。汽車是在上坡時拋錨的,那個時候汽車突然不叫喚了,像死豬那樣突然不動了。於是他又爬到車頭上去了,又把那上嘴脣翻了起 來,腦袋又塞了進去。我坐在駕駛室裏,我知道他的屁一股此刻肯定又高高翹一起,但上嘴脣擋住了我的視線,我看不到他的屁一股,可我聽得到他修車的聲音。

過了一會他把腦袋拔了出來,把車蓋蓋上。他那時的手更黑了,他把髒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然後跳到地上走了過來。

“修好了?”我問。

“完了,沒法修了。”他說。

我想完了,“那怎麼辦呢”我問。

“等着瞧吧。”他漫不經心地說。

我仍在汽車裏坐着,水知該怎麼辦。眼下我又想起什麼旅店來了。那個時候太陽要落山了,晚霞則像蒸氣似地在升騰。旅店就這樣重又來到了我腦中,並且逐漸膨一脹,不一會便把我的腦袋塞滿了。那時鐵腦袋沒有了,腦袋的地方長出了一個旅店。

司機這時在公路中央做起了廣播操,他從第一節做到最後一節,做得很認真。做完又繞着汽車小跑起來。司機也許是在駕駛室裏呆得太久,現在他需要鍛鍊身體了。看着他在外面活動,我在裏面也坐不住,於是,打開車門也跳了下去。但我沒做放手操也沒小跑。我在想着旅店和旅店。

這個時候我看到坡上有五個騎着自行車下來,每輛自行車後座上都用一根扁擔綁着兩隻很大的籮筐,我想他們大概是附近的農民,大概是賣菜回來。看到有人下來,我心裏十分高興,便迎上去喊道:“老鄉,你們好。”

那五個騎到我跟前時跳下了車,我很高興地迎了上去,問:“附近有旅店嗎?”

他們沒有回答,而是問我:“車上裝的是什麼?”

我說:“是蘋果。”

他們五人推着自行車走到汽車旁,有兩個人爬到了汽車上,接着就翻下來十筐蘋果,下面三個人把筐蓋掀一開往他們自己的筐裏倒。我一時間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那情景讓我目瞪口呆。我明白過來就衝了上去,責問:“你們要幹什麼?”

他們誰也沒理睬我,繼續倒蘋果。我上去抓住其中一個人的手喊道:“有人搶蘋果啦!”這時有一隻拳頭朝我鼻子上狠狠地揍來了,我被打出幾米遠。 爬起來用手一摸,鼻子軟塌塌地不是貼着而是掛在臉上了,鮮血像是傷心的眼淚一樣流。可當我看清打鐵那個身強力壯的大漢時,他們五人已經跨上自行車騎走了。

司機此刻正在慢慢地散步,嘴脣翻着大口喘氣,他剛纔大概跑累了。他好像一點也不知道剛纔的事。我朝他喊:“你的蘋果被搶走了!”可他根本沒注 意我在喊什麼,仍在慢慢地散步。我真想上去揍他一拳,也讓他的鼻子掛起來。我跑過去對着他的耳朵大喊:“你的蘋果被搶走了。”他這才轉身看了我起來,我發 現他的表情越來越高興,我發現他是在看我的鼻子。

這時候,坡上又有很多人騎着自行車下來了,每輛車後都有兩隻大筐,騎車的人裏面有一些孩子。他們蜂擁而來,又立刻將汽車包圍。好些人跳到汽車 上面,於是裝蘋果的籮筐紛紛而下,蘋果從一些摔破的筐中像我的鼻血一樣流了出來。他們都發瘋般往自己筐中裝蘋果。才一瞬間工夫,車上的蘋果全到了地下。那 時有幾輛手扶拖拉機從坡上隆隆而下,拖拉機也停在汽車旁,跳下一幫大漢開始往拖拉機上裝蘋果,那些空了的籮筐一隻一隻被扔了出去。那時的蘋果已經滿地滾 了,所有人都像蛤蟆似地蹲着撿蘋果。

我是在這個時候奮不顧身撲上去的,我大聲罵着:“強盜!”撲了上去。於是有無數拳腳前來迎接,我全身每個地方几乎同時捱了揍。我支撐着從地上 爬起來時,幾個孩子朝我擊來蘋果。蘋果撞在腦袋上碎了,但腦袋沒碎。我正要撲過去揍那些孩子,有一隻腳狠狠地踢在我腰部。我想叫喚一聲,可嘴巴一張卻沒有 聲音。我跌坐在地上,我再也爬不起來了,只能看着他們亂搶蘋果。我開始用眼睛去尋找那司機,這傢伙此刻正站在遠處朝我哈哈大笑,我便知道現在自己的模樣一 定比剛纔的鼻子更精彩了。

那個時候我連憤怒的力氣都沒有了。我只能用眼睛看着這些使我憤怒極頂的一切。我最憤怒的是那個司機。

坡上又下來了一些手扶拖拉機和自行車,他們也投入到這場浩劫中去。我看到地上的蘋果越來越少,看着一些人離去和一些人來到。來遲的人開始在汽 車上動手,我看着他們將車窗玻璃卸了下來,將輪胎卸了下來,又將木板橇了下來。輪胎被卸去後的汽車顯得特別垂頭喪氣,它趴在地上。一些孩子則去撿那些剛纔 被扔出去的籮筐。我看着地上越來越乾淨,人也越來越少。可我那時只能看着了,因爲我連憤怒的力氣都沒有了。我坐在地上爬不起來,我只能讓目光走來走去。

現在四周空蕩蕩了,只有一輛手扶拖拉機還停在趴着的汽車旁。有幾個人在汽車旁東瞧西望,是在看看還有什麼東西可以拿走。看了一陣後才一個一個爬到拖拉機上,於是拖拉機開動了。

這時我看到那個司機也跳到拖拉機上去了,他在車斗裏坐下來後還在朝我哈哈大笑。我看到他手裏抱着的是我那個紅色*的揹包。他把我的揹包搶走了。揹包裏有我的衣服和我的錢,還有食品和書。可他把我的揹包搶走了。

我看着拖拉機爬上了坡,然後就消失了,但仍能聽到它的聲音,可不一會連聲音都沒有了。四周一下了寂靜下來,天也開始黑下來。我仍在地上坐着,我這時又飢又冷,可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

我在那裏坐了很久,然後才慢慢爬起來,我爬起來時很艱難,因爲每動一下全身就劇烈地疼痛,但我還是爬了起來。我一拐一拐地走到汽車旁邊。那汽車的模樣真是慘極了,它遍體鱗傷地趴在那裏,我知道自己也是遍體鱗傷了。

天色*完全黑了,四周什麼都沒有,只有遍體鱗傷的汽車和遍體鱗傷的我。我無限悲傷地看着汽車,汽車也無限悲傷地看着我。我伸出手去撫一摸了它。它渾身冰涼。那時候開始起風了,風很大,山上樹葉搖動時的聲音像是海濤的聲音,這聲音使我恐懼,使我也像汽車一樣渾身冰涼。

我打開車門鑽了進去,座椅沒被他們撬去,這讓我心裏稍稍有了安慰。我就在駕駛室裏躺了下來。我聞到了一股漏出來的汽油味,那氣味像是我身內流 出的血液的氣味。外面風越來越大,但我躺在座椅上開始感到暖和一點了。我感到這汽車雖然遍體鱗傷,可它心窩還是健全的,還是暖和的。我知道自己的心窩也是 暖和的。我一直在尋找旅店,沒想到旅店你竟在這裏。

我躺在汽車的心窩裏,想起了那麼一個晴朗溫和的中午,那時的陽光非常美麗。我記得自己在外面高高興興地玩了半天,然後我回家了,在窗外看到父親正在屋內整理一個紅色*的揹包,我撲在窗口問:“爸爸,你要出門?”

父親轉過身來溫和地說:“不,是讓你出門。”

“讓我出門?”

“是的,你已經十八了,你應該去認識一下外面的世界了。”

後來我就背起了那個漂亮的紅揹包,父親在我腦後拍了一下,就像在馬屁一股上拍了一下。於是我歡快地衝出了家門,像一匹興高采烈的馬一樣歡快地奔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