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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魂自在遊子心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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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日,家裏裝修房子,電腦網線拆了,一時無所事事。遂歪進沙發內,腦子像過電影一般,回憶起故鄉來,那夢境中時常閃現的黃土崗、老柿樹、賈魯河,歷歷在目,促動我拿起筆來,將斷斷續續的思想膠片拼接成文字,於是,就有了散文《鄉魂》的雛形。令人沒想到的是,這篇文章發在江山之後,承蒙各位文友錯愛,居然被推薦爲絕品。文友讓我談一點感受,我想,這也許是長期積累,偶然得之的緣故吧。

鄉魂自在遊子心散文

在遊子的心目中,故鄉是個什麼樣的概念?

我正思謀着,一檔電視節目恰巧給了我最佳答案,畫面中的孫子問道:“奶奶,故鄉是什麼呀?”

奶奶說:“故鄉就是距離我們越來越遠的地方。”

孫子天真地對奶奶說:“那我們就回去看看唄。”

奶奶語音低沉地衝孫子說:“人事蒼茫,有些消失了的東西是追尋不回來的。”

上世紀50年代末期,我出生在豫東大平原上一個偏遠閉塞的小村,爭搶着跟砸了鍋撂進土爐內鍊鋼鐵憧憬過共產主義生活的村民們合夥吃上頭一頓大鍋飯。母親說,她生下我就將嗷嗷待哺的我扔在了村辦保育院,跟隨棒勞力遠赴外鄉搞大兵團作戰深翻土地。一個小腳老太太看護20多個孩子,大的哭小的鬧,這個屙那個尿,根本就顧不過來,臉上趴的蠅子亂哄哄。我趕在正晌午頭呱呱墜地,一咯擠眼算命老頭掐八字說:“這小子命獨、克己。”因此命運多舛。

屈指算來,我斷斷續續離開生於斯長於斯的故鄉,至今已有39個年頭了。

1976年,自以爲學習成績優異的我高中畢業,在高考沒有恢復大學之門緊閉的情況下,躊躇滿志步入軍營,如魚得水正要提幹,趕上祖國南疆一場自衛還擊戰,代職上了前線。出師未捷,身負重傷被擡進醫院,歷經九死一生,才勉強留下半條性命。

1981年夏季,我在醫院自動終結治療,被評爲一等傷殘,胳肢窩夾着兩條柺杖退役迴歸故鄉療養。最先在村口迎接我的是滿頭稀疏白髮的奶奶,一輩子最疼愛我的奶奶目睹自己活蹦亂跳的孫兒行走一步挪四指,踮着一雙小腳止不住淚水漣漣。那一刻,我亦心潮涌動,淚流滿面。踏入故土那一刻,我暗暗在心裏呼喊:故鄉啊,我這個獨苗苗沒有成爲南疆烈士陵園的一方墓碑,今天終於遊子歸來,我能夠爲這個岌岌可危的家庭頂門立戶了!可以孝敬自己的爹孃了!

是夜,全村男女老少將我家院子擠得密不透風,爺爺奶奶們給我拿來了自個平時積攢捨不得吃的雞蛋,嬸子大娘們爲我端來了成筐子的時鮮瓜果,那種久違的濃濃鄉情,讓我一輩子都忘不了。我曾經在當天的日記中動情寫下幾句小詩:

遊子歸故土,腋下兩柺杖。

鄰家熟面兒,騎牆嬉相望。

家父搬新凳,老母煮茶忙。

街坊涌滿院,殷切道短長。

最初歸鄉,感受最大的變化是那參差不齊的土坯草屋不見了,代之而立的是一排排新規劃蓋起的'青磚瓦屋。記憶中的黃土崗巍然屹立在賈魯河東岸,還有崗頂那棵老柿樹濃蔭依舊,炎炎夏日街坊鄰居仍然齊聚在樹蔭下吃飯噴空兒。我拄杖置身其中,將那些聽來的有鼻子有眼的陳年舊事原汁原味寫出來,以文學的表現形式爲“粗手大腳”的鄉親們“畫像”,屢有作品見諸報端,引起地方政府的關注。最先找我的是縣廣播站站長,讓我去編輯部做文字編輯。縣人武部政委聽說此事,給我安排了房子,要我到政工科當宣傳幹事。新任民政局長不幹了,我們管的傷殘軍人,哪也不能去,就來辦公室寫材料。就這樣,我結束了鄉下7年的療養生活,瘸着兩條腿再次離開故土進城工作,一走就是27年。其間雖也時常歸鄉看望父母,卻是來去匆匆,難得小住一晚。尤其近年隨着父母年事已高,搬進城裏生活,歸鄉隨之就成了一種掛在口頭上的奢望。

幾十年來,人雖然離開了故土,那顆遊子的心上卻始終有一根看不見的牽掛維繫着老家的魂兒。每逢有街坊爺們進城來找我辦事,在靠關係辦事情的年月,任憑再忙,我撂下自個手中的活兒,調動各方關係,盡心盡力將事情給爺們辦圓滿,親熱地拉回家,四菜一湯,外加一瓶酒,開懷對飲,直喝的醉眼迷濛,嘴碎舌頭硬,相互扯白一些故土陳芝麻爛穀子的舊事,於溫馨的回憶中放飛因工作而壓抑的思想情緒,酣然大睡權且歸一趟故鄉舒心一笑。在那農家子弟當兵最難的日子,我曾經自掏腰包疏通關係,甚至不惜跟接兵的幹部鬧翻臉,讓村裏那個被人們視爲最窩囊街坊的兒子如願穿上了軍裝。長此以往,我在街坊們心裏落下一個好人緣,每次歸鄉都是滿場熱,儘管拄着柺杖行走不便,一入村我就下車堅持步行,滿大街親切呼喚老爺爺、老奶奶、嬸子、大娘,直到把衣兜的幾包香菸全部散盡。逢年過節,遇到鄉親們圍滿十字街口,我則將整包的香菸撂給他們。在村裏我的輩分最低,上數到老族長那兒,正好相差八輩,光屁股小孩都是我爺字輩。因此,那些比我小一旬的年輕爺爺奶奶們,一見我回來,隔大老遠就高聲大亮喉地呼喊着我的名字說:“孩子乖,你回來啦。走,回家裏坐坐,今晌午弄倆菜喝二兩。”說話的功夫,他們捎帶着從家裏掂出來一塑料袋幹芝麻葉,或者霜打紅薯葉,有時候碰巧了,是一包子新鮮的槐花和麪條棵、薺薺菜之類的野菜,他們知道那是我這輩子的最愛,勝過大魚大肉。

“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我在家裏和父親都是單傳兩代的獨苗,沒有近親兄弟,我將結拜的發小三哥視爲親哥哥。當年我從南疆前線負傷被擡下來,三哥專程趕奔幾百里路,赴部隊醫院給我端屎倒尿。可三哥在當打之年不幸患上了可怕的帕金森氏病,一致發展到不能行走的地步,腦子時清時渾,卻記得我父母的生日。前幾年,每當父母過生日,三哥都準時爬到村口,坐在地上翹首等我。我們哥倆一見面,三哥面帶哭腔說:“兄弟,今兒個俺叔過生日,知道你該回來啦。嗨嗨,咱兄弟倆往後見一面少一面啊!”我止不住兩眼淚汪汪的,把衣兜裏整包的香菸掏給三哥,再給他一隻雞,或者一包蛋糕。如今,三哥匆匆走了,在村口路邊留下一抔黃土,墳頭上長滿了蒿草,讓我在遠方的城市又多了一份思念和牽掛。

去年冬季,隨着小兒子家新添一個孫子,結婚30多年從沒有分開過的兩口子,卻面臨着兩地分居。寒冬臘月,妻子赴省城看小孫子,我卻一個人守望在城裏的深宅大院,不願“婦唱夫隨”。兒媳對我說:“爸,人年輕的時候,父母在哪,家就在哪。人老了,子女在哪,家就在哪。”言下之意,我老了,今後的家就應該跟隨孩子們定居在省城。對此我不能苟同。我自認爲是從鄉村走出來的遊子,骨子裏流淌着農民的血液,故鄉就是我的根系所在。可說歸說,兒子開車硬將我接走,隔着車窗玻璃眼瞅着原野上的村莊屋舍漸行漸遠,我的心裏極不是滋味。

初來乍到省城,住進小區20層樓,身邊少見了熟面孔,如坐監一般。每天早起,我打開南邊的窗戶,舉目洞悉天際行雲如流水,禁不住觸景生情,心間忽然想起生養的故鄉,以及故鄉純樸的街坊爺們,臨窗哼幾句自個修改的歌詞:

天際飄過故鄉的流雲喲,微笑着爲我遮起一片涼蔭。

天邊吹來溫馨的春風呀,又捎來了家鄉泥土的味道……

不覺中,兩滴濁淚溢出眼眶,滴溼了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