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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散文詩歌:冬棗大熱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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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造化,成就了諸多世間神奇,冬棗便是其中之一。

高三散文詩歌:冬棗大熱之後

人們至今也不清楚,最早的冬棗樹是經過怎樣的子本進化而來的?幾乎是無所不能的現代科技,竟也無法解釋。

我是滄州人,自然從小就聽老人們講過,在距我們村不過百八十里的聚館,產一種異果,雖名叫“冬棗”,卻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棗。它是聖物、是貢品,上供神仙,下貢帝王。聚館的貢棗園歷來都被高牆圍着,裏面有皇家兵丁看守,即便是當村人,也很難見到冬棗的模樣。

從那時起我便記住了“聚館”這個名字,它頗不一般,把兩個看似不相干的字連在一塊,後邊乾乾淨淨的連村、莊、屯、集都省了。經打問才知道聚館是古名,戰國時期爲齊燕兩國的交界處,齊王西征凱旋,在此與羣臣團聚,大宴天下,遂留下此名。而冬棗,“聞於秦,興於漢,明孝宗時欽定爲貢棗”。聚館的古貢棗林,也就順理成章地被中央列爲“國家重點保護文物”。明明還活得生氣勃發、鬱鬱蔥蔥的棗樹,卻成了文物,這樣的鑑定和命名,在植物類別中是第一次,至今也還是唯一的。

凡成爲珍貴文物的東西,不能少了兩種品質,一是經受住了時間的檢驗;二是命運多姿多彩,歷經磨難成就了一種令人稱頌的傳奇。這兩樣冬棗都具備了。三千多年來,鼓樂昇平時它作爲人間珍稀之物,可以爲任何慶典增光添彩;在戰亂災荒年月,又可充飢救命。紅火時經受得住熱鬧,被封爲“貢棗”後鎖在高牆大院內,默默地忍受着無盡的清冷和寂寞…… 中國最後一個封建王朝清廷消解後,冬棗重又成了凡物。普通百姓嘗過之後,剎那間真能產生一種做皇上、當神仙的錯覺。它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好吃,是棗味卻比棗不知要甜潤多少倍,個頭大得像小蘋果,核小肉厚,酥脆得像沒有皮兒,一吃起來就停不住,越吃越想吃……其實聖果本就不該落入凡間,凡間講究實用,百姓需要實惠。而冬棗太嬌貴了,很難存放,摘下來一兩天就會打蔫,且不能像其它棗一樣曬乾保存。它除去好吃解饞,沒有別的大用。

對於長期處於貧困狀態的農民而言,僅僅是“好吃”是一種大奢侈,“解飽”比“解饞”更急迫。所以到1958 年大鍊鋼鐵的時候,冬棗的末日降臨了。大躍進時的大鍊鋼,是要靠大量燒木頭的,到處是一堆堆的沖天大火,燒出了一個砍樹運動,見樹就砍,是樹便伐,對此我有親身體驗。1955年我去天津上中學,從滄州到天津的運河兩岸是遮天蔽日的森林,時時都有一種走進“野豬林”的感覺。大躍進之後便光禿禿一片了,我站在滄州的河岸上總覺得能看得到天津市。同樣是屬於滄州的聚館冬棗林,怎麼能脫得了厄運呢?王安石有佳 句:“在實爲美果,論材又良木。”冬棗樹木質堅硬,能工巧匠們都是在做“萬年牢靠”的物件時才捨得用它,比如雕菩薩、刻佛龕;比如給皇親國戚地主老財打造足以傳輩的高檔傢俱;比如做大車的車軸或造船時做龍骨……這麼好的木材鍊鋼豈不是也很經燒?那就砍吧,刨吧!先朝着最粗大的冬棗老祖宗樹下傢伙……這裏又留下一個謎,至今無人解得。當時一個窪一個窪的樹都砍光了,無論站在村邊往哪兒看,都沒有擋頭了。唯獨聚館,挑選着最大的冬棗樹砍伐了2900 棵,竟還剩下了一千多棵沒有動。大躍進是大運動,大運動是沒有死角的,爲什麼別處的樹都一掃而光,聚館還剩下這麼多老冬棗樹?當地百姓有一種傳說,老樹成精,凡是賣力氣砍樹的都中了病,最後沒法再砍下去了。還有一種較爲合理的解釋,冬棗的樹幹太堅硬,疙瘩溜秋,鐵幹銅枝,無論是砍是鋸都太費勁,而且根系發達,要想連根刨起就更吃力,硬是把運動給拖了過去,竟還護住了一部分冬棗的根脈,於是纔有了今天這般大紅大紫、大熱大燥的冬棗氣象。冬棗命不該絕,或許還有更深層的原因,就像世界上的古文明一個個的都中斷了,唯有中華文明延續下來,這絕非偶然,而是一種必然。

歷史到了1982 年,農村要“包產到戶”,冬棗樹也要分給各家各戶。聚館便對倖存下來的冬棗樹做了清點,樹齡在600 年以上的還剩下198棵,樹齡在200歲左右的有1067棵。清點的目的不是爲了應付大家爭搶,而是便於攤派。因爲農民們推三阻四地都不想要或少要樹,多分點地。那時的冬棗在農民眼裏還是“廢物”,因爲棗樹下種不了莊稼,真不如多分點地種高粱,秋後還能賣幾百塊錢。哪知隨着社會的逐步開放,風氣大變,誰也不知道哪塊雲彩有雨。富裕起來的人們食不厭精,都想吃好的,吃新鮮的,吃貴重的,吃過去皇上吃過的東西。市場經濟就是投消費者之所好,連聚館所在的黃驊市市長,都到紫禁城裏去賣冬棗。他並不是要將古老的`“貢棗”再還給皇家,而是要讓冬棗走向市場,走向民間。故宮裏人山人海,擠滿了中外遊客,冬棗市長賣冬棗,立刻轟動了京城。轟動了京城就等於製造了一條世界新聞,耐寒的冬棗開始變熱。因其好吃曾被農民們視爲“廢物”,一下子又成了寶貝,百年老樹上的果子一斤能賣到上百元。什麼水果能賣上這個價?貨真價實的百果之王王。家裏趁幾棵老棗樹,一年輕輕鬆鬆就鬧幾萬,活化石隨即變成了搖錢樹。市場經濟,惟市場之馬首是瞻。別看數千年前的第一棵冬棗樹是怎麼進化來的沒人知道,現在要利用現代嫁接技術、 從老樹上採集苗穗培育出新的冬棗林,卻不是難事。只在近二、三十年間,黃驊就有了一個 30萬畝的冬棗基地,並已成熟地進入市場化。黃驊能辦得到的,別處也能辦到,漸漸地從南到北、從東到西,中國的任何一個城鎮的瓜果市場上都擺滿了冬棗,簡直就是無處無冬棗,遍地產冬棗。一時間中國似乎只產一種棗,那就是冬棗。正如它的名字一樣,按常規冬棗要到初冬纔會成熟。如今爲了早上市,好搶先賣個好價錢,剛進秋就摘,棗還是綠的,半生不熟,怎麼能好吃呢?不論吃到嘴裏是發木的、發酸的、發澀的,卻都說自己是冬棗。大家都是冬棗,也就都不是冬棗了,冬棗在狂熱地炒賣中丟失了原有的品質,價格由一百多元一斤跌爲幾塊錢一斤,最好的也不過十幾元一斤……冬棗又一次面臨滅頂之災。

2009 年夏天,我在中國禪文化的發祥地、供奉着六祖慧能肉身菩薩的龍山國恩寺,見到一棵老荔枝樹,據說爲六祖親手栽種,已有千歲。開春時竟從主幹上直接鑽芽,結了幾顆荔枝。這一現象被寺院視爲大吉之兆,爲該樹披紅掛綵,僧人們在樹下焚香頌經。秋天我在聚館的古貢棗園裏,也見到了同樣的奇觀,有三、四棵六百年以上的老樹,都從主幹上直接發芽結棗,一嘟嚕一串,晶瑩飽滿。古樹通靈,似乎是在顯示一種生趣,一種力量,抑或是一種提醒,冬棗只能駕馭市場,而不可被市場所忽悠得發燒發瘋。果然,聚館人重新審定了自己的原則,既然冬棗被國家命名爲“重點保護文物”,首先就要保護好它。古冬棗樹的珍貴、獨特和不可再生性,也決定了必須把保護它放在第一位。還要讓每一株新的冬棗樹,都能保留住它的祖輩和母本一樣的品質。古人能讓冬棗數千年不退化,爲什麼我們就不能讓它不變味?

幸哉,聚館有冬棗;幸哉,冬棗生在聚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