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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魚散文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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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鄉帶給我最大樂趣的,恐怕是魚。

消失的魚散文隨筆

村子四周是山巒,村後是溪灘,村前是田畈。溪流和田畈,都是魚兒的樂園,也是我們的樂園。

溪流兩邊有如煙的楊柳,中間鑲嵌着玉帶似的溪流,水鳴淺淺的是淺灘,碧如翡翠的是深潭。大魚常在深潭中游弋,小魚總在激流中奮進。大魚高如小孩,小魚細如指頭;美的身披五彩,醜的鱗如蛇皮。它們或者三五成羣,或者成百上千;有的天馬行空,也有成雙成對。一派怡然自得。

看魚最好是在木橋之上。這時風平浪靜,微漾的波光投影在潭底的金沙彩石之上,給人以迷離恍惚之感。東一簇西一簇的水草,伸展長長的綠臂,向着藍天招搖。浮游在半空中的小魚,投影潭底,千姿百態,玲瓏可愛:有的搖頭擺尾,像水中的舞者;有的往來翕忽,像頑皮的小孩;有的凝然不動,似在思考着重大問題;有的倏爾不見,逃逸得比箭還快。潛游在深處的是鯽魚,身圓體扁,悠哉遊哉;搖腮鼓嘴,尋尋覓覓,不像白魚那樣貪玩,而是專心致志地找食。水底沙石上,圓蚌慵懶地曬着日光浴,展示着雪白肌膚;螺獅默默地低頭趕路,留下彎彎曲曲的足跡。搖曳的水草中,圓蟹在橫行,蝦兒在出沒,一幅魚樂圖。

如是冬天,站在潭邊高處遠眺,又是另一番景象。這時的潭邊樹木蕭疏,潭水深黑,太陽彷彿一位耄耋老人,無力地照耀着粼粼的寒水。這時的潭底忽然銀光乍現,一閃一閃,吸引着你的目光,刷亮着你的雙眼。啊,原來是成百上千條白鰷,帶狀分佈,首尾相銜,緩緩向前。隨着頭魚的指揮,它們一起騰挪宛轉,一起舞姿翩翩。此時的水底銀光萬點,霞光欲燃。鰷魚用這樣的形式,合奏着和諧旋律,綻放着生命異彩。

與魚親密接觸,就要在夏天的傍晚。勞作了一天的我們,回家一放下鋤頭扁擔,就拿起一條短褲往溪灘跑。縱身黑魆魆的深潭,簇擁清涼涼的碧波,辛勞隨波而去,愜意油然而生。星月倒映着深潭,波紋把月亮拉長。這時我們飄浮在水面之上,傾聽着水底異響,仰望着星光燦爛,真有一種宿雲臥霧、倚星眠月的感覺。身下的溪流就是迢迢的銀河?溪灘的白石就是滿天的星星?溪畔的樹影就是千奇百怪的神仙?正當我跟着莊子作逍遙遊,我的思想飛昇九重天,突然,在我的身上,腿上、背上,啄、啄,啄、啄、啄,一下兩下,十幾下,數十下,是咬?是敲?是撞?是啄?輕輕的疼,微微的癢,噢!我們處於小魚圍啄之中。我們站直身體,撩撥水花,驅趕游魚。稍一安靜,腿上身上,啄、啄,啄、啄、啄,魚兒又圍啄着我們。我們索性一動也不動,閉上眼睛享受着魚兒的親吻和逗樂。

魚兒,給我們帶來歡樂,也帶給我們美味。那段清貧的歲月,飯也吃不飽,不要說沾葷帶腥,能改變一下生活的,只有溪中的魚,這是自然的厚愛,老天的饋贈。爲了保證魚兒繁榮興旺,村裏有條不成文的規矩,大家只能手抓竿釣,絕不允許用網炸電藥等手段。在這樣的保護下,魚兒繁殖很快,不要說潭中溪上,就是淺淺水灣內,綠綠草苔中,魚兒成羣結隊,悠然往來。只要你跳入水中,擊掌數下,魚兒就躲進青苔之中,一動也不動,自以爲人們看它不見。這時我們悄悄走近,雙手往苔上一按,一條鯽魚就被丟上了沙灘。摸上十來條也就一袋煙的功夫,然後用柳枝一串,提回家中,母親很快做出一碗味道鮮美的鯽魚燉蛋。

更多時候,等到晚學放歸,約上三兩夥伴,挎上魚籃,提上魚竿,趕到滾珠濺玉的溪邊。先翻開溪流中一塊塊卵石,用嘴吸取石底的水蠍,然後吐到盛着黃沙的竹鉢裏面。等到竹鉢裏魚餌裝滿,就開始釣魚。釣魚不是兀坐溪邊,而是人隨水走,因爲小魚大多在灘淺流急處覓食,我們就在這裏遊走揮竿。腳踏溜滑的卵石,眼盯水中的浮子,只要浮子一沉,一提魚竿,一條雪白如銀的白魚,或色彩斑斕的紅錢魚,就會嗖地飛進胸前的魚籃。這時遠處羣山如黛,晚霞欲燃;腳下流金淌銀,水鳴濺濺,山水靈動而多情,輝煌而莊嚴。夜幕即將籠罩的瞬間,也是魚兒最易上鉤的時候。只要魚竿往水中一揮,浮子就會一沉,一提魚竿就會有一道銀光蹦出水面。

挎着銀光閃閃的魚籃,披着暮靄沉沉的夜幕,踏着灰白的土路往家趕。母親一番開膛挖腸,刮鱗瀝乾,就倒入鍋中,用油熬煎,等到煎得兩面焦黃。母親再配上生薑大蒜,煮上十來分鐘,出鍋前放上一把香蔥,一碗香噴噴的小魚就端上飯桌。夾上一條往嘴裏送,那真叫透鮮。

其實那時魚兒不僅溪裏有,田裏坑裏都有。拿着一隻畚箕徜徉在稻田中間,尋到上塊田流到下塊田的水口,用畚箕往嘩嘩的流水口一淘,畚箕裏保不準有手掌寬的鯽魚在跳躍。有時遠遠看見田裏魚脊劃過的水花,我們什麼都不顧地跳進稻田。等到抓到了魚兒,禾苗也踏倒一片。如被看田水的大人看見,趕來用鋤頭扎破你的畚箕,還把你罵個狗血噴頭。你看着逃回田裏的魚兒,渾身像泄了氣的皮球。

其實我們最喜歡捉小坑中的魚兒,但小坑承擔着稻田的`灌溉任務,要捉魚就得偷偷地幹,或是月上中天的深夜,或是日毒歇工的中午。我們觀察好小坑中魚多的一段,就悄悄在兩端用石頭和爛泥堵上,然後在兩頭各用破面盆嘩啦嘩啦地往外舀水。水在不斷地變淺,魚兒啪啪啪地從這頭跑到那頭。坑中什麼魚都有,有鯽魚鮎魚白魚石斑,運氣好時還能抓到鱉和鰻。一次舀幹坑水準備埋頭捕魚,突然一聲斷喝放水人趕到,一把扒掉我們築起的堤壩,赤膊光背、滿身泥漿的我們,急忙連滾帶爬,逃出深坑,衣服一拎,作鳥獸散。

有的時候,抓魚並不要這樣辛苦,路上也能碰個正着。一次放學挎着竹籃去割兔草,行進在碧綠的田畈之中。突然看見一隻鱉正緩緩地穿過小路,走得大搖大擺不緊不慢,大象一樣的從容,老牛一樣的穩健,走進稻田前還回頭望了我一眼。另一回我沒有這樣客氣,一天中午經過溪邊,淺水處居然遊弋着幾支黑黑的鰻,我突然跳下水用笠帽一兜最大的一條,連水帶鰻地潑上沙灘。

除了捉魚抓鰻,還抓泥鰍黃蟮。等到忙完了搶收搶種,夏天晚上是我們最快樂的時光。披着清冷朦朧的月華,聽着此起彼伏的蛙鳴,踏着露珠晶瑩的田埂,我們或捏一杆手電,或點一枝火把,在手電或火把的映照下,水田中的黃蟮和泥鰍趴着一動都不動,只要你微微撐開帶齒的鐵鉗,迅速往它們身子中間一夾,泥鰍就會發出“吱”的一聲叫喚,扭動着身子掙扎幾下;黃蟮一點聲響都沒有,只知道把身子緊緊地箍着鐵鉗。

另外抓泥鰍黃蟮的時間是在冬天,這時坑水結冰,萬物蕭瑟,稻田裸露出深褐色的胸膛,但紫雲英已展露出碧綠的星星點點。這時我們來到一塊田的田坑邊,雙手往泥中一插,捧起一塊溼溼的泥團,這時你會發現,一條或幾條黃脊白肚的泥鰍就會扭動着往泥裏鑽。就這樣,我們一塊塊深挖着田泥,一條條地撿拾着泥中的泥鰍或黃蟮,不一會兒,細口的魚簍會變得沉甸甸。對於泥鰍,母親會先煎後烘,最後做成泥鰍幹。黃蟮就現抓現吃,殺了以後剪成一段段,放在飯鍋裏一蒸,熟後醮上醬油就是美餐。

直到有一天,我們新奇地揹着噴霧器,走進碧綠的稻田噴藥治蟲。那絲絲作響的噴頭,那股惡臭的氣味,只見蛙驚跳,魚兒翻白,螞蟥斃命,就是生命力最強的泥鰍,也彷彿喝醉了酒,在原地打轉轉,最後一命嗚呼。隨着農藥的普及,噴霧的使用,田野上飄蕩着越來越刺鼻的臭味,田畈上飄浮着越來越多的死魚。而村裏的幾個偷魚者,他們後半夜往溪裏傾倒農藥藥魚。一夜之間,大小魚兒全部死光,整條溪上一片惡臭。這樣幾個來回,溪上田裏的魚兒近乎絕跡,原來活潑可愛的魚兒不見了,色彩斑斕的魚羣消失了。

望着坑內田裏溪中白花花的死魚,我的眼在流淚,心在哭泣。數千年的農耕文明,一夜之間就被現代“科技”滅絕,這是一種怎樣的進步?又是一種怎樣的悲哀?

後來金色的溪灘也消失了,彎彎的小溪也不見了。溪邊辦起了數十家水泥預製場,溪中挖成了深深淺淺的大小窟窿,清澈透明的溪水常年渾濁,恬靜幽遠的溪灘車來人往。汽車引擎代替了田園牧歌,水泥製品凝固了詩意環境。每次回家,也會偶遇溪水變清的時候,但潭中已經什麼都沒有。死一般的沉寂,墳一般地空虛。

我呆呆地思考,久久地眺望,似乎是憑弔,更是在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