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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達的海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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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達君說,

復達的海散文

岱山是海島,

島就是山。

三年前的一個冬日,榮榮老師做東,邀請了一批詩人。我有幸作陪。榮榮老師給我介紹那些詩人,我一個個老師叫過去。輪到復達君時,榮榮老師壞壞地一笑,說,這個你可以不稱老師,他跟你一樣寫散文的。復達君咧着嘴嘿嘿,一縷青煙嫋上他的頭。可我還是叫了他一聲“俞老師”。

我坐在復達君的對面,拘謹地喝茶,夾菜。復達君的話也很少,偶爾跟人碰一下杯,偶爾用夾帶濃重寧波口音的普通話說那麼幾句。我懷疑同桌的那些詩人是否聽得懂他的話,我看到他們在復達君說話的時候,舉杯的手一會兒舉,一會兒伸,又一會兒放,像是給詩句分行。

後來,我跟復達君聊上了。至於怎麼聊上的,具體已不詳。那天,我記住了兩件事,復達君是岱山人,不是寧波人。復達君的散文只寫海洋。記得榮榮老師過來補充,說是復達君的散文跟他的人不配,人看上去粗糙,而他的文字很精緻。復達君聞此言,臉上似乎盪開一些紅暈,不知是醉酒,還是醉在榮榮老師的評價中。

他說,他下過海,撒過網。他還說,如果我不念書,會是一個很優秀的船老大。說這話時,他臉上的皺紋往裏縱深。他還故意把手叉在腰間,做了一個神氣活現的表情。我坐在那裏,笑着。

從座位上站起來的復達君,個子並不高,但沒有中年男人的福態,腰板很直,再加上有點粗啞的嗓子,確實有點像漁夫的`模樣。也許是酒精的作用,他說他唱一段船號子。噼裏啪啦的掌聲,立刻統一了在座詩人們的思想。當然,我也鼓掌了。

他清了清嗓子,一隻手故意往頭上一捋,另一隻手往空中一拽、一牽,彷彿起錨。他扯開嗓子唱了起來,也不顧詩人們捂着嘴笑。簡單的音符,在他的推送下一會兒往上拋,一會兒往下摜,他還有意識地提一提身子,彷彿他牽拉着繩索,風帆正慢慢升起來。

他唱的船號子,我估計詩人們並不懂。可他們認認真真地鼓了掌,還舉杯祝賀。復達君黧黑的臉上露出了孩子氣的笑容,似乎他正打漁歸來。

也許受漁歌的鼓舞,他開始變得健談起來,也不管別人聽不聽得懂他的甬式普通話,他向詩人發出真誠的邀請,請他們去岱山,去徐福東渡的蓬萊島。在推杯換盞中,岱山這個詞在復達君反覆的強調下被一桌人所記住。

我那天問了一個很傻的問題,岱山應該是一座山,怎麼會有海。復達君哈哈大笑,那笑聲把隔壁的兩位詩人震出了滿臉疑惑。復達君說,岱山是海島,島就是山。

酒席快結束時,他告訴我,他新的散文集《海與島的獨白》快要出來了。我說,到時候請寄給我一本。我給復達君留了地址。復達君給我留了電話號碼。

三個月後,我收到了他的短信,說是書已經寄出。很快,一本墨綠色封面的書送到了我的案頭。單單書名,已經讓我領略到了復達君的用意。我跳過他題在扉頁上的謙辭,一口氣讀完目錄。很顯然,他不是那種標題黨,他沒有刻意去吸引人的眼球,或者用一個怪怪的題目來搞形而上的玩法。所以,我的直覺告訴我他寫海是有所內斂的,從另外一種角度而言,他對海充滿了敬畏。

寫海的散文,不敢說浩如煙海,但似乎隨處可見。但,復達君的海跟別人不同,他沒有把海當成背景,他的文字是順從於海,或者說是他對海有種低眉順眼的感覺。他把他內心所珍藏的細膩都獻給了他的海。他的散文裏洋溢着海風,卷着海浪,拍着濤聲,一篇篇讀下去,彷彿置身於海中,跟他一起做了一回漁夫。在那裏,他的文字是他的漁船。

他的漁夫,跟海明威筆下的漁夫不可同日而喻。那個漁夫是老人,但以硬漢的形象出現在大海上,海不過是他回望人生的背景。而復達君的海,不是用來戰勝與搏擊,而是用來愛和抒情的。在他的海里,沒有任何英雄情結,只有脈脈深情。他的海,滋養着他的內心世界,安祥、寧靜與開闊。他像守玉一樣守候着他的海島。

這次去秀山,至始至終,他都跟我們結伴而行。一路上他巴心巴肺地待我們好,希望我們能替秀山寫一些字。他領着我們在秀山上轉,一會兒看民宿,一會兒看秀山的文化演出,又介紹給我們一些典故。說那些典故的時候,他的眼睛泛着灼人的光澤,臉上的皺紋生動地牽拉着,彷彿典故正分泌着經典的黑白,在浪濤裏涌來涌去。

我們知道他有些典故有些立不住腳,比如蘇東坡到過秀山這件事。他見我們有些不信,似乎有些失望,失望之餘,他背起《送馮判官之昌國》,“斬蛟將軍飛上天,十年海水生紅煙。驚濤怒浪盡壁立,樓櫓萬艘屯戰船”。背到這裏,他頓了一頓,聲音突然洪亮起來,“蘭山搖動秀山舞,小白桃花半吞吐”,到了這裏他戛然而止,不再往下背,而是峯迴路轉,給我們講解,說是秀山島原有秀山與蘭山兩座島嶼,叫蘭秀山,詩中的蘭山與秀山就是現在的秀山島,長白女子秀山郎,曾流傳於岱山漁民的日常……

晚上,我獨自溜出賓館,在三礁的沙灘上慢走。我剛開始還穿着球鞋,海浪衝過來時,我往裏面跳一跳,涌上來的海浪把我的腳印熨得平平整整。海浪拍打着崖壁,發出噗嗤噗嗤的聲音,我感覺像一個人吃吃地笑,還有海浪涌上來的時候,讓人聯想到是舔,一層海浪卷着另一層海浪,而不是一層壓住或蓋住另一層,然後,它們一起擠到沙灘,完成吻的動作。我心有一動。索性脫了鞋。

“每逢夏季,沙灘便活了起來,歡躍起來了。三礁沙灘的沙密實,沙礫也較細膩,沉積厚實,不像其它沙灘那樣粗放、鬆篷,也不是金燦燦的那種,而是呈土黃色,別有一番意蘊”,這是復達君寫秀山的一篇散文《黑白沙灘》中的一段。此刻,我正漫步在他筆下的沙灘上,感受他美文中的意蘊與舒坦。海風拂來,濤聲襲來,我幾乎停止所有的思慮,把自己空白地交給大海。

世間總有一些人專注於做某件事,一輩子守着自己的執著,把每個細節雕琢得玲瓏剔透。比如秀山島上的博物館,姓童的老先生長年守着它,像是一個人的博物館,不管有沒有人,他每天認認真真地開門,關門。比如復達君,他用文字守着他的大海,也用文字呈現他的心海。如果你有幸去秀山,復達君一定會陪你。他的記憶力非常好,可一說起海,他就喋喋不休,會一次一次地跟你講“長白女子秀山郎”,也會一次一次地給你背蘇東坡的“蘭山搖動秀山舞,小白桃花半吞吐”。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