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作文中心 > 散文 > 離鄉背井的樹隨筆散文

離鄉背井的樹隨筆散文

推薦人: 來源: 閱讀: 1.89W 次

我們必須離鄉背井

離鄉背井的樹隨筆散文

否則便要受到終身監禁

心啊

就是這般

要不斷

告別

辭行

——曼·赫塞

城市是這個世界上最爲龐大的巨獸,無情地吞噬着周邊的土地,把擁擠的人羣和車流分佈在原本是田野和山地的郊區。城市的生長,在摧毀一切綠色植物的同時,又想方設法地栽培一些綠色。很多的樹原本生活在純樸的鄉下,在根鬚深入的土地上葳蕤,自由舒暢,盡情地把藍天仰望,和清風嬉戲。可在某個不堪回首的春天,那個春意尚未完全醒來的時刻,被熟稔的鄉親連根刨起,然後被裝上大卡車,一路顛簸着進了城。

站立在西湖廣場,很多的樹彼此陌生地相互打量,卻說不出什麼。枝椏所剩無幾,如一隻只拔光毛的雞,被人扔在鋪滿五彩瓷板的廣場上。沒有誰注意到它們的落寞,也沒有誰關注它們的心靈。進城的榮譽,對樹們來說是巨大的諷刺。板結的土地上如何安放它們鄉村一樣無瑕的靈魂?向上是遙不可及的灰暗天空,向下是缺乏雨水浸潤的黃沙地,無法自如地延伸根鬚。樹們無精打采,一個個垂頭喪氣地打發時光,舒展不開幾片新葉,更不要說伸枝展椏。

樹們的抵抗都是自發的,你看見過一棵遷移的樹頓時生長得有滋有味的嗎?面黃肌瘦的,嚴重的水土不服,在它們的身上一覽無餘。飛揚的塵埃嗆得它們透不過氣來,可誰也聽不見它們泣血的咳嗽。那些咳嗽在城市的深夜裏被燈紅酒綠的喧囂壓制,不得不低進塵埃裏面,然後被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帶走。所有走過它們身邊的.人們,從不憐憫它們離鄉背井的苦楚,只是把不解的目光刺向它們,爾後自言自語:這些樹真是窩囊,一年都沒長出幾片新葉。

不是無法抵抗,只是樹們過於善良,它們不想虧欠那些精心的呵護。受人滴水之恩,當以涌泉相報,樹們同樣有着鄉村高貴品質。在渾濁的空氣裏,它們慢慢地敞開博大的胸懷,吸納污穢廢氣,生產清新氧氣,一點一點地淨化頭頂的天空。一棵樹淨化點一點空間,無數棵樹淨化一片天空。樹們不去想自己能做多少,它們身上承襲了古代儒學之道:達者兼濟天下,窮者獨善其身。偌大的城市裏,一棵樹能做的有限,可能做到的,它們一點也不推卸。它們開始把自己最蔥蘢的年華奉獻給永遠是異鄉的城市,哪怕提前老去。

樹們也會在陽光漫步的中午想念親愛的村莊或者一個平凡的山頭,也會在個深夜失眠獨對滿天的星星凋落陳舊的心事,甚至在一場大雨裏淚流滿面,傷痛的靈魂沉默如廣場上那塊也是來自鄉村的巨石。可它們總在天邊曙光初露的時候,抹掉內心的悽苦,把時間的陰影一點一點地驅趕,把最迷人的姿態搖曳在逐漸明亮的晨光裏。所有的樹都是美麗的。一株樹,無論怎樣伸展,怎樣旁逸斜出,它沒有一根枝條長錯方向,沒有一根枝條多餘。一個枝頭有一個夢想,每一個枝頭的伸展,都是生命能夠盡力到達的地方。盡力,是每一棵樹的樸實處世哲學。於是,風裏雨裏,它們都無畏無懼。你看,大風大雨到來的時候,滿城的人們在瘋跑,唯有樹們巋然不動,它們儼然是穿越時空隧道降臨的斯巴達勇士。

不卑不亢,一棵樹時常保持快樂的姿態,這並非它得到的很多,而是要求的很少。無風的時候,它嫺淑文靜,不吵不鬧,靜若處子。有微風的時候,樹葉颯颯,奏起溫和的催眠曲。只在雷雨交加,狂風大作,才演奏不屈服命運的交響樂。從不張揚,一棵樹很少被人記起,記得它們的是一些路過城市的鳥兒,喜鵲、烏鴉、斑鳩、鵓鴣等駐足身上,樹在那一刻恍惚回到鳥語花香的鄉村。它開始在鳥鳴中撿拾起很多被歲月塵封的記憶。銘記很難,忘卻也並不容易。樹們發現自己身在都市站崗,心在荒村聽雨。當然,記得樹的不止是鳥兒,還有螞蟻。它們在樹的身軀上往返,來來回回,生存、繁衍,一棵樹就是它們快樂的家園。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自傲自大,不自艾自憐,更不自暴自棄,樹總是生機盎然,向城市展示生機和活力。樹一生都不傷害誰,可城市帶給它的傷害卻是那麼多,被汽車撞傷,被小孩砍傷,被尾氣薰傷。這不足爲道,樹最大的傷害莫過於行人飛揚而至的唾沫。其實樹也會在正午時分有點傷心,無力撐起遮陰的樹冠,可這種情緒不會持續太久,在一場露水的安慰下,樹重新煥發神采。多麼像雍容大度、溫文爾雅的聖人君子,可有誰能曉樹的心曲?

19世紀英國作家普里斯特利說:“生活在大城市的最大危險之一就是我們的鄰居太多,人與人之間的情誼太不值錢;我們很容易對人產生厭倦;一棵孤零零的蒼翠的樹有時候勝過一千個公民同胞,使我們覺得更爲親切。”我把身邊的每一棵離鄉背井的樹當作我親愛的兄弟,我們的遭遇何其相似。我的一個詩人朋友在他的詩歌裏寫道:

老屋前那兩棵美麗的桂花樹

都不見了,四百塊錢

就被買斷了鬱鬱蔥蔥的二十多年工齡

從此,在鄉政府富貴的新院子裏

享受起了朝九晚五的公務員待遇。其實,我就是村莊的一棵樹,被父親用一生的心血澆灌,爾後我用十幾年的寒窗苦讀,換取了一張城市的入場券,被移植到城市的一角。從此,異鄉當故鄉。

與樹爲鄰,與樹爲友,是我在城裏最大的愉悅。春天的腳步一近,我率先領略到春的顏色,聞到春的氣息。夏天,濃密的葉子支撐一片蔭涼,我喜歡獨坐樹下,感受從樹上掉下來的風,沁涼的、清新,恍如置身鄉村。秋天,我覺得每一片落葉都是詩,引發我捕捉創作的靈感。冬天,光禿禿的枝椏不是死亡,不是荒涼,自在無聲地告訴我如何面對生命呈不可避免的落寞,如何積蓄力量迎接新一輪春天的到來。

在城市的人海里,我認識的人很少,可我熟悉的樹很多。也許,我叫不上它們的名字,可我每次經過,總要和它們對視幾分鐘,聽它們搖曳婆娑的歡歌笑語,然後是相濡以沫的情愫在心底裏流淌。有些時候,它們發出的激烈聲響,不禁讓我思念鄉下的老父親,他提前耗盡生命裏諸多的養分,劇烈的咳嗽是夜半村莊裏的不安躁動。這樣的時候,我總是拿起手機給父親打電話,叫他按時吃藥。我感謝我身邊這些兄弟,是它們使我常葆一顆感恩的心,使我從泥土裏拔出雙腿,捲起帶泥的褲腿行走乾淨的水泥路上,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羣裏,依舊保持鄉土的品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