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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的幸福的隨筆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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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爸,都快過年了,你甭出攤了,幫我拾掇拾掇家裏,兒子說這一兩天就回來了。”

簡單的幸福的隨筆散文

春嬸端着一盆雞食出來,看春叔又往車裏搬東西,再次嘮叨。

“今兒不去不行哩!昨兒收的幾雙鞋還未取走呢,人家跑來取,我不在,不讓人着急嘛。”

春叔笑呵呵地擡頭給老伴解釋着,繼續來來回回往車上放東西。一個黑乎乎的軋鞋機,幾袋零零碎碎的鞋釘、鞋跟、膠水、拉鍊,一推剪得奇形怪狀或薄或厚的皮子、廢車胎,一個釘鞋掌的鐵撐子,四五個舊馬紮,幾雙軟塌塌的舊拖鞋,袋子裏裝着的幾雙修好沒有取走的鞋子,小小的三輪車廂裏塞得滿滿當當。

“你這倔老頭,就愛上你那臭鞋底哩。娃們早就說不讓你幹了,享享清福,你就是不聽,天生就是那受苦的命!”春嬸無可奈何地看着春叔又開着他那輛小電動三輪車出院門了,也只能望着他的背影嘆口氣,埋怨幾句,一個人忙忙碌碌地幹家務,收拾屋子。兒子媳婦今明個就回來了,要把家裏收拾亮堂點,還得給小孫子準備點好吃的呢。

春叔春嬸都五十多歲了,兩個閨女一個兒子都已經成家立業,不用他們操心了。孩子們也孝順,經常給他們打零花錢來,家裏還種着幾畝地,吃糧也寬裕,按說不必再爲每天那三四十元的收入去風吹日曬,挨冷受凍了。可這倔老頭生來就是個勞碌命,愣是捨不得放下他這個破修鞋攤,依然一年四季風裏來,雨裏去,眼看到年跟了還不肯歇業,惹得春嬸天天嘮叨,嘴皮都快磨出繭子了,可春叔偏就聽不進去,也拿他沒法子。

今兒天氣好,無風,金燦燦的太陽灑下來,照在那張佈滿溝壑的黑黝黝的臉上,一頂褪色的絨線帽,罩着灰白乾枯的頭髮。春叔嫺熟地開着他那輛小小的電動三輪車,不急不緩地在寬闊的馬路邊走着。要過年了,人都滿活起來,路上騎電動車摩托車的人來回穿梭,馬路上的大小車輛來來往往,尖銳的車喇叭聲突然響起,一隻夜裏被碾死的貓的屍體血肉模糊,激得人身上直起雞皮疙瘩。

春叔對身旁飛馳而過的大卡車投過去不滿的一瞥。現在的人開車咋就這麼心急呢,這條路雖然平坦寬闊,可週圍村子多,來往的行人車輛川流不息,時不時就有車禍發生。他一年四季都在這段路上來來回回,那種血淋淋的場面沒少遇上,每次看見都心顫好幾個月。人活在這世上,平安健康纔是福,何必爲了爭幾分鐘的時間,傷人誤己呢。

春叔的鞋攤擺在小鎮的街邊。此時的小鎮街道兩邊,早已是貨攤遍地,人聲鼎沸。馬上過年了,各種賣年貨的臨時攤點在馬路兩邊排得滿滿的,叫賣聲響成一片。“芹菜便宜了,一元一元!……”“新鮮的大鯉魚嘍……”“對聯年畫都處理價,最後一天,晚了沒了!”……吆喝聲,討價還價聲,店鋪裏震天響的音樂聲,把小小的鎮子裝的擁擠不堪。

春叔早早下了車,推着三輪車小心翼翼地穿過擁擠的人流,來到他擺攤的地方。這是一家飼料專賣店前,緊靠着一條鄉村公路,路邊一棵高高的香椿樹。春叔在這裏擺了二十年的修鞋攤,別說是這鎮上的人,這小鎮周邊村子裏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哪個不知道這全鎮唯一的修鞋匠呢,連這樹上的麻雀,估計都能聞出他的味了。

春叔小時候是個孤兒,到處流浪,被城上一對擺鞋攤的夫婦收養,還供他上了幾年學。後來養母生病去世了,養父帶他回到老家,給他娶了媳婦成了家,還把一手修鞋的手藝也傳給他。養父說,家貧餓不死手藝人,別看修鞋這手藝低賤,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只要用心去幹,也能養活一家人哩。

養父回家後,就把修鞋攤擺到了鎮上,那時候農村裏穿皮鞋的人少,生意比不得城裏好,一天只能掙幾塊小錢,可老人家幹習慣了,不願在家閒着,有沒有生意都去守着他的鞋攤。春叔那時年輕,嫌修鞋掙錢少,結婚後就去外面打工,春嬸在家種地,後來三個孩子出生,日子也過得緊巴巴的。

養父臨終前,跟春叔交代,讓他別去打工了,把他的修鞋攤接下來。現在農村人條件好了,都穿皮鞋了,生意也可以,幹好了也能供幾個娃上學的,幹買賣掙的是活錢,手頭上不空,雖不能大富大貴,但能細水長流呢。另外這鎮上也再沒修鞋的,若是他們的修鞋攤停了,以後人們修鞋也沒個地了。

春叔孝順,就點頭答應了。辦完了養父的喪事,真的再沒出門打工去,騎上養父的那輛破自行車,馱着那堆零七八碎的修鞋工具,來到鎮上,開始了他的修鞋生涯。

說起修鞋,誰都不陌生,可對於修鞋匠,卻沒有幾個人肯正眼去看的。整天擺弄着別人的臭鞋子,縫縫補補,粘粘釘釘,夏天烈日曬,冬天寒風吹,一張臉曬得比鍋底黑,連手上都帶着洗不掉的腳汗臭,惹得媳婦也常皺眉。就是這個不招人待見的行業,春叔愣是堅持幹了二十年,供出了三個大學生,讓村裏人羨慕不已。如今雖說不缺這幾個小錢了,可他也跟當年的養父一樣,捨不得放下,還樂此不疲呢。

春叔剛把車裏的東西卸下來擺好,一個小丫頭急火火跑過來:“大叔,我還以爲你今天不出攤了呢,昨天跟同學玩,把取鞋的事給忘了。”小丫頭嘻嘻笑着,小嗓子跟樹上的鳥叫一樣清脆。

“嗯,昨天就修好了,等到太陽落也沒見你來取,只好帶回去了。”春叔從袋子裏取出一雙紅色的皮靴,遞給小丫頭。

“叔,謝謝你!給你錢。”小丫頭看看鞋子,掏出五元錢遞給春叔,蹦蹦跳跳走了。春叔坐下來,低頭調試軋鞋的機子。

“老春頭,這過年也不歇業啊,掙錢掙上癮啦?”一個粗重的大嗓門響起,一雙笨重的大腳伸過來:“剛買的皮鞋,才穿了兩天就開膠了,你說現在的東西是不是都是哄人的?”

說話的是對面開肉鋪的王鬍子,一臉濃密的絡腮鬍像割不完的雜草,鐵塔一樣的身子,嗓門大得像敲破鑼。

“老胡,聽說現在都有注水肉、地溝油哩,假貨滿天飛呢。你賣肉賺大錢,咋也買這便宜貨哩!你去城裏的大商場,買幾百塊的真皮鞋,保證穿半年都不開膠。”春叔接過鞋子左右看看,拿起一根帶鉤的錐子,一根細細的塑料繩上鞋底。

“都啥歲數了,窮將究個啥哩,能湊和穿就行了。我們要都穿好的,誰來照顧你生意呢,你坐這南牆跟裏喝西北風啊!”兩人呵呵笑着打趣。春叔手底下麻利,刺溜刺溜幾聲響,兩隻鞋底就上好了。王鬍子穿上鞋子,遞過來一根菸,扔下幾塊零錢忙生意去了。春叔把煙夾在耳朵背後,繼續忙活。

“大叔,能換拉鍊不?我靴子拉鍊壞了。”一個小媳婦提着一大推買好的年貨,坐在小凳上。

“能換,你脫下來我看看。”春叔把靴子上的拉鍊來回拉幾下,發現是齒牙壞了,就拆下來重換。換拉鍊費功夫,要在機子上慢慢軋,半天才弄好,連拉鍊帶手工費,春叔才收了八塊錢。

興許是快過年了街上人多,春叔一直忙到中午過了,才稍微歇口氣。他跟旁邊擺着賣年畫的小夥打聲招呼,讓他照應着點攤子,他去對面吃了碗涼皮,也抽空買了些蔬菜、花生、糖果,殺了兩條鮮魚。兒子媳婦今年要回家過年,不把年貨辦齊了,回家又挨老伴的罵。

春叔提着沉甸甸的幾袋子年貨回來,小凳上又候着幾個修鞋的人,他趕緊把東西放下接着忙活。這鞋攤擺了這麼多年,從一開始的養家餬口到供孩子上學,風風雨雨二十載,現在的春叔已不僅僅把它當作是一門掙錢的手藝,甚至看成是他生活中的一部分了。每天雖然忙忙碌碌,掙幾十塊小錢,可他覺得日子過得充裕踏實。孩子們早就勸他別幹了,生活費他們給,讓他呆家裏享幾天清福,老伴也整天嘮嘮叨叨,可他就是捨不得丟下他幹了幾十年的營生。

他也有自己的想法,孩子們在外面上班掙錢也不容易,三個孩子都爭氣,考上了大學,有了工作,在城裏安家落戶了,給他長了多大的臉,他心裏知足着呢。城市裏消費高,兒子買的樓房還是按揭,欠着銀行好多錢呢,月月都得還房貸,壓力也蠻大的,他多存點,也能幫着兒子還些。再說他們身體都硬朗,還能再幹幾年,能掙幾塊是幾塊,攢下點養老錢,就不給兒女添麻煩了。

除去這些緣由,還有一個讓春叔欲罷不能的原因。這個小鎮方圓幾十個村子,人口密集,可鎮上只有他一個修鞋的'攤子。估計是這個行業低賤,掙錢少,沒人看得上,可鞋子人人都得穿,修鞋的人每天來往不斷,他要歇業了,可不就像養父當初跟他說的一樣,人們連修鞋都找不到個地兒了。再說了,花着他自己的雙手掙的錢,哪怕是抽一盒三塊錢的菸捲,吃一碗涼皮涼麪,他也覺得格外香哩。

三點多鐘,兜裏的電話響了,春叔掏出來接,是老伴打來的:“你趕緊收攤回來吧,兒子媳婦回來了,還帶着你寶貝孫子呢。”春叔一聽兒子回來了,臉上也樂開了花,可手上還有幾個活呢,面前的小凳上還坐着幾個修鞋的顧客,他趕緊給老伴說,忙完手上的活就回,讓她別再催。

這一忙,就忙到了五點多,好不容易再沒顧客了,可昨天收的一雙鞋還沒來取,春叔心裏也有些着急了。兒子他們回來了,再過兩天就年三十,他明天就不打算出攤了,歇幾天,在家領領孫子,年過完再出。可這鞋子取不走咋整呢?那人又不知道他哪天再出來,要是來取鞋,不得白跑了,還是再等等吧。

春叔先把攤收了,東西都裝到三輪車上,又到旁邊的年畫攤上挑了幾幅對聯、年畫,挑了兩幅漂亮的福字,貼在院門上亮堂,又拿了幾包鞭炮,過年放着喜慶。該買的都算着買齊活了,可巧那人也來取鞋,春叔把鞋子拿給人家,收下五元錢,心才落了地。

街道上的人流還是滿滿當當,各種各樣的吆喝聲喊得更熱鬧了。再兩天就過年了,誰都急着把手上的貨物處理掉,沒辦完年貨的人也趕在節前把東西買齊全了,好安安心心過大年呢。

春叔一直把車子推出鎮子,才騎上往家走,火紅的夕陽把西邊的天空點燃了,放着紅彤彤的光,路邊的村莊包裹在黑沉沉的樹影中。一天的日子又在忙忙碌碌中過去了,春叔的人生,就在這段平坦而又喧囂的公路上來來回回地延續着,在他身後的車廂裏,載着他簡單的幸福,快樂也充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