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有座茶搭的橋散文

人到了“四十朝上跑五十兩邊倒”這一尷尬年紀，總愛把往事提及，回首一路走來的點點滴滴，心中又難免五味雜陳。新知故交，陳年舊事，猶如一部紀錄片的影像一幀一幀地在腦海裏閃現。特別像我這樣長年漂泊在外的遊子每當獨處時，對故土的思念與身處他鄉的眷戀在內心深處交替呈現。我越想掰開，這兩份情愫彷彿是兩股纏繞的繩索擰得越緊；我越想忘卻，故土與他鄉所經歷、所接觸的人和事越像潮水排山倒海般滾滾而來……

峨橋是我的出生地，至於我的祖輩在那兒生活了多少年，我現在已無從考證。僅記得在我二十五歲的那年正月，我就從那塊土地逃離。不是因爲峨橋這塊土地對我薄情寡義，而是我年輕氣盛，形骸放浪，導致生活窮困潦倒，走投無路，已無顏面在那裏生存。處於那種境地，除了逃離，我別無選擇。

爲了生計，我選擇了外出賣茶葉的行當。起初，我選擇這一行當也是毫無目的、毫無頭緒。或許我耳濡目染了身邊很多人販茶葉發了大財的緣由。對於只會拿筆桿子而不會玩稱杆子的我來說，選擇做茶葉生意會得到老天爺的特別眷顧，也能像別人那樣做的風生水起嗎？關於這一問題我無暇顧及，也無需深思熟慮，我心中只有一個念想：逃離，逃離，挑擔茶葉趕緊從峨橋逃離……

於是，我挑擔茶葉，從峨橋的漳河渡口上了一艘混凝土澆製的船舶，順流而下，由魯港入長江水道，經過蕪湖一路向東漂流。那時一個人坐在船艙裏，閉起雙眼，遐想着即將步入的生活：在上海，南京或者揚州，南通諸如此類的大小城市裏，我挑着茶葉，穿梭在大街小巷大聲的吆喝着。

始料未及的是，當船舶駛過天門山之後江面突然颳起颱風，由於這艘船舶噸位小，年久失修，禁不住江面驚濤駭浪的擊打，船頭的水泥塊片片脫落，深藏中間的鋼筋裸露出來，江水開始從鋼筋與混凝土的縫隙向船艙滲透，偏偏在這時候，機械設備又出現故障。懊惱、沮喪，驚慌、恐懼向我襲來。我心中詛咒：逃離了峨橋，卻要在這白茫茫的江面漂屍爛骨，老天無眼啊！慶幸的是，船老大憑着豐富的航行經驗，最後將船漂到下游北岸姥下河入江口附近就着灘塗擱淺。一船乘客終於有驚無險，被當地海事部門用另外一艘船沿着姥下河逆流而上送到姥橋鎮暫且安頓下來。我做夢也不會想到，因爲這次的意外，竟然讓我在姥橋這座小鎮安頓了二十一年！我常幻想，假如那艘船能夠直達上海，我在上海闖蕩二十一年，或許命運又是另番模樣吧。人的命運需要抗爭，但抗爭只是一個過程，其實結果老天在冥冥之中早已爲你安排得穩穩妥妥。諸事天註定，倘若我去了上海，或許還沒有今天生活得悠閒滋潤。

我能夠在姥橋這座小鎮生活二十多年，那是因爲我對這座小鎮充滿了無限眷戀。當地敦厚淳樸的風土人情以及海納百川的包容胸懷讓我一個外鄉人在這裏得以立足安身。安寧的環境能夠讓我在茶葉經營道路上一步一步安心地前行。落魄的生活漸行漸遠，衣食無憂了，日子也一天比一天光鮮起來。

我眷戀姥橋小鎮的'另一個緣故是這裏深藏着豐厚的文化底蘊。起初，我經常去距離姥橋不遠處的霸王祠祭拜項王，因爲他的一句“力拔山兮氣蓋世”的英雄豪氣時刻激勵着我在創業途中勇往直前。當我的茶葉生意步入正軌以後，我又時常前往和州城，到陋室瞻仰劉知州。他的“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爲我描繪了另一種精神寄託。有人說，這是落魄文人遁世的自嘲與孤鳴，我很不以爲然。我始終覺得那是一個修身養性之人才能抵達的超凡脫俗至高境界。正是在這濃厚的文化氛圍薰陶與感染下，我一個靠挑茶葉擔謀生之人對人文歷史漸漸產生了濃厚興趣。

可是近日來，我對峨橋牽掛之情陡然強烈。想念兒時夥伴，少時同窗，懵懂歲月交往的相知故友。這難道是步入尷尬年紀的通病？還是鄉土情結在作祟？或者因爲衣食無憂後而在尋找另一番精神慰藉？這些困惑纏繞着我，而我又百思不得其解，迷迷糊糊之中便進入夢鄉。在夢中，我用無數片茶葉在長江之上搭起一座橋，一頭跨在江北姥橋，另一頭延伸到江南峨橋。在橋的中央建一座茶亭，亭內安置了茶桌茶椅茶具，邀請新朋老友歡聚一起，品茶論道，重溫過往，愜意無限。夢至酣處，我不禁朗朗囈語：頭頂野鶴閒雲過，足底千帆逐浪追。新知故交茶橋會，超凡脫俗心願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