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裏的深情散文

我和蘭，是同村一塊長大的好友。用時下的話說，是“發小”也是“閨蜜”。初中三年，我們恰巧被分到同一個班。

蘭的家，當年可是我們村裏的富裕戶。蘭的父親，不只有鄉村人應有的吃苦耐勞，還有相當活泛的頭腦。當其他人還在縮手縮腳地務弄地裏莊稼，蘭的父親，就早已瞅準機會，在莊稼地裏栽植起蘋果樹來。經過幾年的辛苦操勞，蘭的父親早已成了遠近聞名的萬元戶。等我記事起，每到蘋果成熟時，蘭家的蘋果園，便成了全村孩子們身心向往的地方。那時鄉村，孩童們的零食極爲貧乏。若能有蘋果吃，會是件非常奢侈的事。每到夏天，放學後的蘭，一放下書包就去幫大人照看果園。不然的話，那上百株樹上半生不熟的蘋果，定會被村裏的淘氣包們禍害。

那時，每到週末，小夥伴常愛去田野裏割豬草。我們一羣瘋丫頭，不是幾個人一起在樹蔭下玩抓石子，就是三五成羣地去田埂上捉螞蚱。有時，甚至會拿起竹杆去捅樹上的馬蜂窩。一直玩到太陽西斜暮色四起，才慌亂地跑到水渠邊割些豬們能咽得下的青草，裝進籃子向村口走去。回家時，還不忘繞到蘭家蘋果園的邊上走一圈兒。那時的我們，是多麼奢望能有蘋果從樹上落下。只不過，那些青澀的小蘋果，又怎能輕易捨得離開枝頭呢。

不過，若是我獨自路過果園，恰巧蘭也在守園子的話，她會從樹上摘下三五個新鮮蘋果，跑到路邊塞給我。在我還沒反應過來時，她便會隨之跑開。看着懷裏青澀未褪的蘋果，我的心裏，不僅僅只有感激。要知道，兒時鄉村，每到逢年過節，吃點花生和瓜子，倒不是啥稀罕事。若想吃水果，卻是極不易的。那時的莊稼漢父母們，儘管解決一家老小的溫飽早已不成問題，卻沒有空餘的錢給饞嘴娃娃買水果吃。而大方的蘭，卻常瞞着父母，偷偷給我蘋果。

蘭的父母，有着鄉村人特有的淳樸。每次去蘭家找她玩時，他們對我熱情有加，常把埋在糧倉裏的蘋果扒出來給我吃。當時的鄉村還沒有冰箱，水果常被放進糧食堆裏保鮮。每當饞嘴的我從蘭的父母手裏接過蘋果後，便覺得自己成了世上最快樂的人。多年後，每到蘋果上市時，我特別喜歡青蘋果。只不過，任我再怎麼吃，也吃不出當年蘭家蘋果的脆爽來。

那時的我，在週末和寒暑假裏，常約上蘭去遠處的山上放牛。那時的鄉村，幾乎家家戶戶都養牛。其實剛開始我並不怎麼愛放牛，覺得太枯燥。偶然的機會裏，知道蘭家廚房後小屋有許多舊書後，便“迷”上了放牛。每次放牛前，我都會央蘭帶書給我看。那些書，給我單純的少年時光帶來了無窮的樂趣。有一次，在那小屋，蘭竟然給我翻出了丁玲的《太陽照在桑乾河上》。那本書，我愛不釋手地讀了好多遍。不過，因年少無知，也只能算是走馬觀花。如今回想起來，大部分內容早已模糊不清。

畢業後，蘭的父母爲了讓她有一技之長，讓她去縣城學縫紉。而我，因家裏條件有限，只能在一旁默默羨慕。只是，沒過多久，打工的浪潮便席捲而來。我和蘭相互約好，到時一起南下打工。當時年紀尚小，爲此還提前辦了臨時身份證。就在此時，蘭的母親卻因突發急病不幸去世。爲此，陷入喪母之痛的蘭，只好在無盡悲傷裏目送我獨自遠去。我去南方後，蘭去了她姐姐所在的.寶雞。我和蘭，從此天各一方。儘管聯繫漸漸少了，但在一起的那些純情歲月，常在腦際沉浮，怎麼也無法忘懷。

爲解思念之苦，我讓母親去蘭家幫我要了電話號碼。有了電話，擱淺數年的友情瞬間觸手可及了起來。在電話中，得知蘭在寶雞已成家且事業有成，我打心底裏爲兒時的好夥伴高興。而蘭，每年清明回老家，總不忘帶上禮品去村裏看望我母親。還常對我母親說：“您是麗的媽，也就是我的媽，我會替她常來看望您。”當母親打算做點好茶飯招待她時，蘭總婉言謝絕。今年清明節，母親在電話裏告訴我，說蘭又帶了好多吃得東西去看望她。只是來去匆匆，臨走時連口水都沒喝。從母親欲言又止的話語裏，我聽出了母親的歉意。

我把母親的心事委婉地告訴蘭，她在電話裏對我說：“我從小母親離去得早，你的親人就是我的親人，這點小事，以後千萬別再提了。”聽到電話裏蘭略帶哽咽的話語，我的心不禁爲之一震。人世間，還有什麼能比真誠更讓人感動的呢！蘭在過早地體悟了“子欲孝而親不在”的錐心之痛後，將對自已母親的所有深情掛念，都傾注到了好友母親的身上，且從未因時光的流逝而有所怠慢。這種“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品德和情懷，是高尚，是無私，更是難能可貴。

去年冬天，蘭正值壯年的大哥因腦溢血突然辭世。當在蘭微信中看到這個令人痛心的噩耗時，千里之外的我，再次忍不住爲好友淚流滿面。長兄如父，在蘭心目中，大哥對她有慈母嚴父般的疼愛，更有良師諍友般的教誨。可如今，這一切卻不得不因大哥的離去，成了淚眼朦朧裏永遠的記憶。大哥的離去，對蘭來說，打擊是沉重的。而我，卻只能在感嘆生命短暫、世事無常的同時，默默地爲遠方的蘭祈禱。願她生命中所有陰霾，能因我的祝福而云開霧散。

如水時光中，回首我和蘭的友情，在穿越了二十多年的光陰後，依然有着山泉般的純淨和澄澈。不經意的夢迴裏，影影綽綽着的，是和蘭在一起的美好時光。儘管歲月的滄桑，讓我們不再青春年少。可心中的牽念，一如多年前。多想回到兒時的村莊旁，和蘭輕輕相擁。只是，跋涉在塵世的我們，早已註定將被凡塵的絲縷煙火牽絆。

去年暑假帶孩子回老家，因時間關係，未來得及和蘭相見就匆匆離開。爲此，心裏遺憾了好久。今年清明，蘭回老家給逝去的親人上墳，我又未能趕回。兜兜轉轉裏，我和蘭又再次錯過相聚的機會。離開家鄉的這些年裏，蘭對我母親的看望從未間斷過。爲此，耿直的母親心裏總虧欠不安。多次打電話給我，讓我告訴蘭別再花錢。聽着母親瑣碎的絮叨，電話這端的我，眼眶一次次地溼潤着。如夢的浮生裏，能遇見蘭這樣重情重義的好友，不能不說是上天的眷顧！雖然，人生會邂逅無數嚴寒，可只要心底還衍生暖意，又怎能不在涼薄裏綻出溫情。

蘭曾多次詢問我的歸期，話語裏充滿了相見的期待。而我，又何嘗不是呢？從青春年少的曾經，到滄桑滿面的如今，昔日播種在心田裏的情意，在時光流轉裏，葳蕤依舊。大哥的離開，使蘭不再輕易回老家。她怕那些熟悉的草木，觸動關於大哥的所有疼痛。沒了大哥的老家，在蘭眼裏，成了一座空城。面對殘酷的現實，我不知該怎樣撫慰蘭。我多想用有力的臂膀，給她一個溫暖的懷抱。我多想用粗糙的雙手，爲她拭去眼角的淚水。只是，千山萬水的阻隔，讓這牽掛，有了真摯，也多了無奈。

穿梭在倉促塵世，總有許多人和事讓我們刻骨銘心。都說世態炎涼，人情淡薄。可這旅途，若有了舉手投足裏的安暖，便會有塵埃也遮擋不住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