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欣賞：下雪天

雪花飄落而來，紛亂如絮，細細瀝瀝，先像滿天紛飛着的雨，然後纔是輕盈亂飛的雪。

有雪的世界裏，讓心拂去雜亂而歸於寧靜。雪帶來的所有東西，包括時間，包括空間，包括人的想法，都在讓人安靜，讓人思考。

三十年前，接到學校的錄取通知，也是雪花飄落的時候。我的班主任老師大聲叫着我的名字，顯得很是興奮。那時，我正坐在高中的教室裏，坐在鐵皮爐子的旁邊苦苦讀書。我兩隻不大的手上，一隻抓着一個外皮烤焦的土豆，這可是我住校後的一頓美味中餐；一隻正平舉着語文課本，側對着從窗口中流入的陽光，努力辨認着書頁上模糊不清的字跡。

雪在我的一生中，始終以朋友的身份，無聲地陪着我走過了一年又一年。所有的成功、事業、喜悅、失敗和挫折，包括我苦難的歲月，都與它一起分享分擔着。我是一個北方生長的孩子，也是在一年一年的雪天里長大的。很多時候，我不再把雪當成一種風景或自然，而是把她當成一個至愛着的親人。她見證了我生活中所有的神情紛亂、情感迷離甚至是瘋狂的大罵和淋漓的痛哭。

就是在14歲那年的雪天泥濘裏，我兩眼茫然、也是兩腳漉水地走進了這個小小的城市。這一次，我才真切地感覺到了她是那樣的親切和熟悉，在一個充滿着異鄉的城市裏，她像一個無形的影子，在由無數雪片花朵一樣編織成的稠密中，陪着我站在陌生的街道上，然後穿過人流，一步一步地行走着，也不停地摸仿着。她見證了我從一個農村的孩子，帶着一身的泥土氣味，變成一個不太像樣的城市人。

三十年後的今天，我以一名城市人的正式身份，趁着一份休假的清閒時光，倚坐在一幢美麗的樓裏。透過一扇寬敞明亮的落地窗，手端着一杯暖暖的紅茶，看着雪花一層又一層地覆蓋了忙碌的世界，看着白色世界裏一撥又一撥匆匆而來、忙忙而去奔波扒食的人羣。

此時，我才突然發現就是在所謂的成熟裏，竟然會與雪成了一對陌生的朋友。我早已遺忘了身處寒風裏的透骨，淡漠了求學路上獨自體驗的寒冷，忘記了年青的腸胃以飢餓的抗議對我一遍遍的人生激勵。在溫暖的樓房裏，我身披綿軟的冬衣，不再有她的清涼、她的輕盈、她的平靜美麗和她的變化，甚至沒有嗅出她帶來的第一縷人間春天的最早氣息。

就是在活着的過程裏，我長久地與雪花的世界隔開了。雖然看是一堵厚厚的樓牆，一身筆挺名牌、一件溫暖的罩衣，一輛鐵殼的汽車和一小段充滿奮鬥的歲月。然而，我們卻身處兩個不同的世界，各揣着不同的心境，早已是兩個不同的各自。

此時的心境有些憂傷，是對歲月的不盡流逝，也是對青春的'無限懷念。透過遲遲的年歲和淡淡的額間皺紋，在爐火映射的色澤裏，我已經提前品味了人生的暮年。而我的雪花，不棄不離，仍舊以親人的姿態，守在大玻璃的窗外、磁鐵門的樓口外和我即將走過的小路上。

我披着一件大衣出來了，雪花熱烈地迎接着我，就像我身在家鄉的父母，相互攙扶走出老遠來去迎接我那樣。我在親情的溫度裏，感覺了具有生命纔會體驗的幸福。路燈如一排昏暗的燭火延伸而去，在迷漫着豐盈的大地上，雪花仍舊以溫暖的呼喚引領着我，與童年的親切相逢在路口。

雪花如銀簾，寧靜如森林。此時，漫天的雪絲竟如舞蹈的長髮，穿過一箇中年人才有的心情，輕聲歌吟着一份人生的雜味。

又是雪花飄落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