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碼散文

一部講述日本百年旅店的紀錄片，在開篇時就轉述了一位法國作家的感受：日本，是一個富含密碼的國度。在那幾處三百年積攢了古舊和塵埃的小空間裏，顏色的指代，陳設的無聲言明，紛紛將見者導向一些微妙的去處。認真地看下來，難以不讚嘆其中玲瓏心思，但同時又太給人逼仄的壓迫感，強迫人上交出心力來細細觀察思索，不然就一無所獲。要麼是零，要麼就是全部。

儘管會顯得爛俗，但我也想不出來比“今夜月色真美”更不俗的表達範例了。真正說破也不過如此，無非是有戀戀情思的牽絆給景色再添一分顏色而已，正如密碼戳破也就是字符的組合；密碼所守衛着的東西，纔是重中之重。

能夠出於自願把重要的東西交給密碼保管也是一件幸福的事吧。首先表達的功底必不可少，表達都不清晰的人是無法制作出能被解鎖的密碼的；然後還要有一定的悠閒心態，帶着振臂高呼的感情準備來當然就是不行的；再有一點點回環的情趣，一些在拐角處等着來者會心一笑的企盼，差不多有了這些就可以愉快地編織密碼了。至於爲何是愉快的，有了這些還有什麼不愉快呢？

我自認有着進行實質上的R18描寫而不被本站查封的本事（也很有可能是我自大了，畢竟沒有試過），靠的就是這一種表達上的加密技術。不過這件事和自願的關係就像漢文化圈通行的半推半就一樣勉強，所以還要好好地展開講講。我已經不再是官能的教徒，或者任一器官的崇拜者，對於赤裸的感官刺激基本失去了興趣；可是這和審查無關。我要通過這樣間接的`、技術性的語言來繞開雷區傳達出同樣的意思，就已經很說明問題了。

想不想是一回事，能不能又是另一回事。所以纔要說自願加密是幸福的事情，換言之，被迫加密就真的是不幸了。之前看到人說，很多觀點都消磨在審查下的加密、解密過程當中了，整個流程讓人感到一種宏大的無意義；即使最終得以將心意傳遞出去，因爲經過了這樣的過程，也是悲涼的。朋友教過我隱祕的拼寫方式之後沒幾天，就有人更新了更加細密的篩選機制。可能沒有定形的才能過網，到頭來有一點什麼的都要被撈出來的。不過網內網外一片天，哪裏又有什麼區別了。

不過我也害怕，我不知道自己對於密碼的喜好到底是個什麼構成，是爲了適應環境，還是內心熱愛加密解密的活動。在天花板下太久，於是提到某些直接有力的宏大字眼時，甚至會有一種直視太陽的灼燒感：白熾燈和陽光終究是不一樣的。白熾燈是目光的集合，我的瑟縮理直氣壯，怕只怕，目光移開時我卻不能拋下它。又或者，密碼是我自己帶來的、文化贈與我的——總之就是屬於我的，在這種情況下，看着別人的坦率而自慚迴轉之間的狹隘，將它丟下，只會讓我的慚愧更重一層吧。因爲他人經意不經意的影響就自我切割，即使碎成螺釘也不會被任何結構收納，早晚要曝屍荒野。

寫到這裏想起來，工業時代的王朝歌人與謝野晶子曾寫，在五月的原野之上，你是虞美人，我也是虞美人。當時她和丈夫在法國遊學，應當是疲累人生中最明亮的幾段日子之一了。這樣的密碼真好，起手熾烈，在未散盡處留出一點宛轉的餘味來。這樣說，我也分不清楚，我這麼一提，到底是真正出於對密碼的聯想，還是隻想搜刮記憶擺到檯面上，躲在後面隱隱地炫耀一下近期有長見識的事情。密碼啊密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