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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痕跡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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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掃新家的時候,無意間在門後的白壁上,看到了幾道鉛筆痕,旁邊用小小的鉛筆字註明着:“1996年5月6日,147公分”、“1996年9月4日,148。5公分”……一下子就笑了,心似乎被什麼東西觸動了一下,輕輕的,柔柔的。

生命的痕跡的散文

那個十二年前背靠着白壁,讓他的父母幫他量身高的小少年,應是跟兒子一般的年紀吧?兒子今年十三歲,身高是一米五多一些,所以我憑此做了猜測。然後又接着算了算——當年的小少年如今該是二十五六歲的青年了。我不知道,如今已長高長大的他,在離開這屋之前是否還曾留意過這兩道小小的痕跡,不知他是否還會從這痕跡裏覓尋那個渴望長高的生命時光。而孩子的父母,我的原房主,我想是一定不會忘記的,不會忘記這兩道小小的鉛筆痕裏曾經寄託着他們什麼樣的愛的期望。

我把整個房子的牆壁都仔細看了一遍,竟然除了一些不太明顯的裂痕,一些釘子、掛鉤外,全是那麼清潔乾淨,沒有別的什麼人爲的污痕。只有這兩道小小的鉛筆痕,當我把房門關上後,總赫然地,在我每個擡頭的不經意間,使我陷入久久的遐想。

在一面早已不存在的牆上,也曾有過一道道這樣的鉛筆痕。從兒子十一個月蹣跚學步起,每一個月我都會在上面劃上一橫。開始時一月一劃,後來是一年一劃。兒子還小的時候,是我主動給他量身高。等到他漸長大,倒是他自己常常拿着尺子來找我:“媽媽,給我量量,看高了多少。”當我用鉛筆在白壁上又劃上一橫時,新的一橫總在舊的一橫之上,於是,總欣呼:“哇,又長高了!”他卻不怎麼高興:“怎麼才長這麼一點點?”

有一回,看着壁上那由下而上的道道痕跡,我突然想起什麼,說:“將來等你當了爸爸,這旁邊就用來標你兒子的身高……”

“我不當爸爸。”

“你不娶老婆嗎?”

“我不娶老婆。”兒子捶了我一下,跑開時,臉上竟有些許的害羞。突然想,是不是所有的孩子小的時候都會這樣說:“我不娶老婆”或者“我不嫁人”?小的時候,每當父親袒護我,母親總說:“將來你女兒嫁人了,你跟着她嫁去!”我總很大聲地抗議:“我纔不嫁人呢!”我越是抗議,母親卻越喜歡調侃我。當父親在牆壁上劃上一橫後,對我說:“一米六了……”母親馬上接口:“可以嫁了……”

歲月的交替中,一些留在我們身上的痕跡也總是隨着親情血緣延續吧?隨着生命的延伸而重複地出現吧?而在許多個家裏,某一面牆上,也都有着一道道這樣的鉛筆痕吧?一橫一劃,標識着生命成長的痕跡,也見證着愛的延續。

這些伴着歲月存在的痕跡,並不是不可以抹去。只是因爲我們願意讓它們留着,喜歡偶爾拿出來看看。當我們從每一點痕跡裏回溯起一段時光時,有時甚至可以覓得歲月裏曾經最真的原貌。

時已六十幾歲的父親至今收着兩個木箱子,那是他與母親結婚時用的。直到孃家拆遷前,那兩個木箱子一直裝着一些舊衣服。雖然舊,卻都洗得乾乾淨淨,疊得整整齊齊,散發着股樟腦丸的味道。那都是我和兄弟從小到大穿的,母親沒捨得全丟棄,把一些較完好的洗淨收了起來。

一件綠色的毛線衣總讓我想起許多年前的那個傍晚。放學回家的路上遇見母親急匆匆地走來,見了我說:“我去給你換衣服……飯熟了……回家後照顧一下你弟弟。”然後就急急而去。天都黑很久了,母親纔回來,原來她在經堂口給我買了那件衣服回來才發現有破損,便連忙去換。從農械廠到經堂口,那一段路實在不短。而母親那天之所以給我買衣服,是因爲天氣轉涼了。

那件紫色的尼絨外衣是父親從老家探親回來給我買的。那是我生命中第一件紫色的衣服,從那件衣服開始,我就喜歡上了紫色。理由其實很簡單,因爲大家都說,阿妹穿紫色真好看!

幾件羊毛衣,顏色已不再鮮豔,摸在手裏卻仍溫軟如初,那都是母親親手爲我織的。那些年,母親總不厭其煩地把它們拆了再織,織了又拆。她總是說,毛衣穿幾冬後若沒有重織就不暖和了。我卻總嫌她煩,因爲爲了幫她繞毛線團我總不得不放下手中的小說。

……

曾經很長一段時間,我是固執地認爲母親重男輕女的。只有在翻看這些陳年舊跡的時候,往事會突然地一涌而來,而且清清楚楚地呈現它本來的真正面目。點點滴滴的溫暖,連同悔恨,會穿越時空,循着這些生命中的痕跡滲透入骨。終於恍然大悟,卻連悔恨都已沒有意義。母親因意外逝去已三年,孃家的房子也因拆遷早已不見了蹤跡,老木箱裏的舊衣服最終不是扔了就是當踏腳布了。然而兩個木箱子,還是被父親當寶貝似的帶走了。現在裏面裝的是三本老照片、一疊舊信件、父親過去用以畫圖紙的各式工具、母親用過的一些物什……

這兩個陪伴着父親四十幾個寒暑的舊木箱,沒有塗過一點油漆,一直裸露着樹木最原始的面貌,雖然表皮都已發黑,道道紋路卻依然清晰可見。表面大部分地方都已磨得很光滑了,卻仍有一些粗糙的地方,手指在上面摩挲而過,傳導到心靈的是歲月磨練之後的成熟和豁明,夾雜着些許對這紅塵俗世滄海桑田的感喟。

也總有一些痕跡,都是些傷痛的疤。不用刻意地去記,也不用刻意地去抹,它無時無刻都在心裏痛着,它從來都在,一直都在。都說風過無痕,其實不是,只要活過,走過,愛過,痛過……生命中的痕跡就無處不在。

曾經與母親一起牽着兒子散步,路上遇着母親的一個姐妹友,儘管她的頭髮已斑白,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很多很多年前的一天,母親牽着我的小手去上街,也在路上遇見這位阿姨。母親與她站在路邊上小聲地說着話,記得母親問:“……已經去了嗎?”“去了……還拉着我的手說,媽媽,我要回家……”站在一邊的我聽得雲裏霧裏的,但卻驚奇地發現兩位大人眼眶都紅了,接着眼淚就往下掉。阿姨走了以後,我急急地問母親:“什麼去了嗎?去哪裏呀?你們哭什麼?”母親一邊擦眼淚,一邊有點不耐煩地應我:“去哪裏?去就是死的意思。”“誰死了?”“阿姨的小女兒,小孩子家不要問了!”

心裏想:好可憐的小女孩啊,爲什麼這麼小就會死呢?幼小的心靈裏感到隱隱的酸楚,但是當時我沒敢再問下去。只是幾十年過去了,那短短的幾分鐘裏,兩位大人的話,連同她們流淚的模樣,雖然我從來不曾刻意去記住,卻總是歷歷在目。

幾十年歲月的風霜在這位阿姨的臉上刻下的痕跡更明顯於我母親,相仿的年紀,卻分明比我母親老了許多。阿姨手裏推着的小童車裏,坐着一個可愛的小女娃。

母親說:“有福氣呀,都當奶奶了!這是你大兒子的吧?”

“你纔是有福氣,都當人外婆了!我要是也有福氣,我也早當人外婆了……”

“阿嬌呀,你來看……”說話間,阿姨卻突然把母親拉近身去,指着她的小孫女壓低了聲音說:“……像不像她姑姑?很像對嗎?我怎麼看都像,她姑姑小時就是這個模樣……”

母親與阿姨一起蹲下去,看着小女娃低聲細語說着什麼。我在她們眼裏又看到了閃亮的東西。

阿姨推着她的小孫女走了。我忍不住問母親:“阿姨有幾個女兒?”

“就一個,很小就去了。”

我的眼角有淚溢出,初爲人母的我突然感到一種鑽心的疼痛。對於一個母親來說,這世上還有什麼痛更甚於永遠失去自己的孩子呢?可是,是一種什麼樣的力量支撐着這位母親堅強地走過這麼多年?除了愛——對她所有的孩子的愛,是不是還因爲,她那最愛的女兒留給她的所有快樂的回憶、幸福的痕跡給了她生存下去的力量?在她的心裏,一定珍藏着一些彌足珍貴的記憶,絲絲縷縷,全烙在她的心壁上,流在血液裏。就算這些一絲一縷的痕跡曾經讓她每次面對都痛得死去活來,就算她表面一直在逃離迴避,可是當流逝的時間沖淡了疼痛,流血的.傷口漸漸結疤,所有的記憶連同傷痕都化作了驚人的力量,凝成一朵永不褪色的花朵,在一個母親的心裏永開不敗了。於是,她在新延續的小生命上,都能看到這些生命的痕跡的重現,這讓她溫暖,讓她欣喜,讓她的愛得以繼續延伸。對於她來說,女兒從來沒有離開過,一直都在她身邊,在她的目光和思念所能及的每一寸空間和時間裏。

都說時間是最好的良藥,把傷痛放到時間的河裏浸漬,終會結疤,會痊癒。可是有一種傷痛卻是隨着時間的流逝而加劇,除非奇蹟出現,否則那是永遠不可能痊癒的傷口。這是一種怎麼樣的傷痛?當我面對着報紙上、網絡上,甚至是生活中那些丟失了孩子而苦尋不着、悲痛欲絕、撕心裂肺的父母們時,我揪着心問我自己。

這是生命中最不能承受之痛!一顆流血的心在時間的大水磨裏翻滾、掙扎,就是心竭了,力盡了,仍不肯吞下最後一口氣。就算最後一滴血也流盡了,到了九泉之下,也絕不會瞑目。

我曾在城市的街頭親眼見過一個滿面灰塵的男人,在向路人發着有孩子彩照的尋人啓事。他的步履蹣跚,那張蒼白憔悴的臉努力地想擠出求助的笑來,卻比哭還難看。

那天,我只是那個城市的過路人,走到了顧客盈門的肯德基店的門口,停住了腳步,呆呆地看着不遠處的這個男人。我向他走過去,要了一張尋人啓事。他很感激的樣子,翻開一本相冊給我看,全是他五歲小兒的照片。每翻開一張照片,他都指着照片上那細小手臂上的一個地方說:“看,我兒子右臂上有一塊燒傷……看,有一塊燒傷!”我本想說些安慰他鼓勵他的話來,卻什麼也說不出,只一個勁地點頭說:“嗯,好的!嗯,好的!一定……”

我轉身離開的時候,眼裏噙滿了淚,把那張尋人啓事上的照片看了又看,看了又看。其實,男人一直強調的那小手臂上的燒傷照片上是看不大出來的。然而我明白,哪怕只是一絲一毫的痕跡,在男人的心裏都是一線希望。

後來,有一天,我在一個叫“寶貝回家”的網站上,看到了更多令人心碎的尋人啓事,更真切地感受到一顆顆因丟失了骨肉而血流如注的心,也面對了一個個早已心碎成片卻仍不肯倒下、永不言棄的堅強的靈魂!爲了尋找孩子,他們中許多人甚至失去了工作,賣掉了房子……疲憊不堪的步履每天都艱難地走在尋兒的路上,心中只有一個信念;我的孩子呀,你在哪裏?爸爸媽媽一定要找到你!

生命在孩子身上留下的任何一絲一毫的痕跡都成了他們心中的最愛與最痛!無時無刻不在折磨着他們早已脆弱不堪的心靈和肉體,卻也給了他們不滅的希望。在他們心裏,痕跡在,希望就在!孩子最純美的臉,還有,一顆痣、一處疤……都是他們珍貴無比的希望!只要生命的時間允許,他們將永遠保存這些最寶貴的痕跡,懷揣永不會消失的希望,繼續尋遍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一對燕爸爸燕媽媽天天不斷地飛來飛去,忙着覓食喂小雛燕,我總久久地站在那燕窩下,看得捨不得離開,爲它們融融的親情感動不已。

一隻母貓生下的幾隻小貓,很快就全被鄰居、朋友領養,只留下孤獨的母貓蜷縮於角落裏,目光無神,我亦會爲之心懷不忍。

而世間情感,最能讓我動情的也總是骨肉親情!

就算生命會消逝,歲月終如煙,就算所有生命裏的痕跡終將煙消雲散,可是,有誰可以改變父母孩子之間一樣的血緣?生命中有些痕跡,是永遠不會消失的,那就是親情之愛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