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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峯夕照又一年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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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泛春陰載柔,溶溶湖水平橋。念着這一句詩,我走進了西湖的霧薄雲迷。山外青山樓外樓,清明後的薄雨斜斜,淅淅如弦,匯流在樓閣鬥角邸吻間,入耳如彈續不斷的銀箏連珠。粉牆黛瓦似披拂着一層絲纈,如織如畫,紅入花腮青入萼。斷橋殘雪,在三月的眉眼惺忪漫漶裏消融,弱水發葳蕤,屏幔眼中開,春娘無意繡出時景明媚,也給了我冶遊尤復當年的錯覺。凝眸追隨千里鶯啼,打量環岸的百草千花,樓臺水館迤邐綿延。側聽漁舟招招,輕橈短棹欸乃聲聲,講述着水湄雲間歷歷風塵的故事,一道道纖顫的泓影,碎了西子湖的淡妝濃抹相宜顏色,沉落幾多莫名其狀的悱惻,待到漣漪消散,澄碧如蘭,依稀是一面證盡人間風月的寶鑑。

雷峯夕照又一年散文

垂垂絲雨輕如夢,琮琮水文蕩前塵。假如心如一葉輕舟顛簸思緒如浪,香軟氾濫在陌上歲華,就讓風月良辰瀰漫,借我一雙遠遊的文履,帶我回不辨輪迴次第的很久以前。

潮溼的清明,路人斷魂;我即是那個寒門儒子,趁了綠映門扉香菸散戶,過西寧橋、孤山路、四聖觀,一路是飄飛的紙錢鐘磬的回聲。我的青衫陳舊,我的形容清瘦,神垂意枯。雖然有無端旖旎入眉梢,卻不曉得哪裏來的這一種黯挫薄涼的感懷,所謂忙處拋人閒處隨,湖煙聖地煢煢孤立,芒鞋走遍青山水,世間雖大,我偏生不得歸。

水國竟遮清曲裏,家園無計錦帆吹。寄形一葉扁舟子,從流飄蕩任意東西,負手小立船頭,看無窮紅豔煙塵,哪裏有度厄妄尋的蘭芷汀洲。我吐納呼吸的六字慈航,是不是又可以帶我擺脫人間羅網困惑,跨出這一道藩籬。但我意欲跨出檻外的這一步遲遲不曾,也許爲那無意簽上一句因緣讖語,也許爲這山山水水處處明秀,我的一絲貪戀,因爲信了有我既定的一條紅線。

有人說前世回眸五百次,今生修得同渡船。生命某個渡口的一場邂逅,成就了一場刻骨致命歡娛。而一切,始於本與風月無關的最初相遇。“妾在西湖住,不問流年度”。一聲低語幽憐,你就如同這煙雨輕輕,踏上我飄搖的一程歸舟。跬步姍姍扶楊柳,花枝顫顫動步搖,若尋若覓,若近還疏。合體百花香,蘭麝滿襟繞,你的綠鬢梅妝,宛如白衣,解釋東風一笑,入了詩就是句旋拂輕容寫洛神。從你月光般瑩潔的眼神,我讀到更多是不雜纖塵的眷戀與深情,是似曾相識恍如隔世,是煙雨詩情裏漫散的片片叶韻。那一刻遇見你,我笑了。你並未迴避我的視線,以溫煦的的目光給我回應,默許了塵埃落定的安寧。

願承怯陋質,奉君以清塵。你檀口啓動去訴說這一句牽繫一紀的盟約,我在你玉頰飛春的一抹胭脂紅裏,去啜一杯甘醇的女兒紅,去賞一支人間解語花,任溫柔劃開我凝滯的孤單。

人間何物令你癡迷?何物令儂羨,羨郎船尾燕。燕尾如剪,剪斷物流塵動的變徙,裁得碧樹,碎添瓊花,原本寂寥的夙命,盎然生姿。而一切,都在你揮袖掩笑的一個姿勢。

人間露橋,怎比擬天界宮闕玉宇的彩妝傳神璀璨?應憐屐齒印蒼苔,這每一步橋階徐行,都有你我八十四節傘骨撐起的煙雨輪廓注入一生相伴的情意綿綿,亦步亦趨,步步非虛,舉手投足也是與子相攜,山水本無意,只是把司空見慣的人間情愛一一記取,一些萍水相逢永以爲好的誓約說給亙古天與地。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人間風景,怎比擬天界琅嬛桃園的無風無雨巋然萬載不衰?百歲年光誰得到,其間憂患知多少?似這般風物正薰馨,也免不得忽一日付與了秋風敗草斷壁殘垣。塵間路途佶屈之難,也只有與你對擁鏡前的莞爾相碰,纔可淡然生之苦厄,旅之多舛。歲序更替,惟一不更改就是心間一道流暖你我的細水嬋娟。

人間煙火,怎比擬天上玉盤珍羞值萬錢?三日便下廚,執爨持作羹。粒米清水,尋常餐飲,卻當作瓊漿玉饌而食,甘之如飴,不僅是粒粒皆辛苦,更在乎那舉案齊眉的夫妻之情,若是神話賜予我有生之年一次美滿姻緣,我復何求,但求舉手投足之間都是以禮相待以愛之情,相敬如賓該是彼此最好的收留。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

人間勞苦,又怎麼比天上的恬淡舒愜?你卻願纖手理桑麻,不計晨與夕。搗藥研玉屑,事茶在窗楣。你放下這千年修行的長生一屆,執意凡間的尋常夫妻之情,更不管那重重法則的`無情禁忌,以幾個輪迴之前的一次感恩心期,報我一生柔情刻骨女兒之身!

生命總是不可捉摸與問卜的未知。以爲佛憐我情緣已至,你生生世世都是我白髮的妻。但是春情只到梨花薄,片片終零落。天妒人間良緣,完美無瑕的簡單相愛,也如花易逝。

那一年,在衆多天象的怒吼聲裏,在我肉身無法抵抗的意念迷失裏。我見你,那曾爲我蠻腰竊藥的女子,發一聲淒厲絕望的哀叫,三萬墨發散於肩後,目光如炬,似無限幽恨要洞穿這無情之天!你衣袖一拂,白浪滔天,爲你我無法宣泄的死亡之愛水漫金山。我依稀記的那一刻,你憮然回眸對我一笑,瘦影香肩,無限留戀,我眼睜睜看你身形漸淡,似垂死的白鳥,羽化爲煙。你凝定時空這一笑,就是我永無法釋懷的嗟嘆,永無法彌補的斷巖。

雷峯塔倒,西湖水乾。誰留下這一句愛情萬年不可逾越的詛咒?

七層四面八方,又怎麼禁錮生魂遊蕩在九垓八紘的錚錚愛意?

水歌弦柱之上,又如何流走天地不容的這一段曠世姻緣?

是不是如今我足踵淺踏的芳茵曾經是一望的滄海?而厚實的泥土依然在最深處記載那一紙斷章?是不是錦緞的湖水潮汐就是你的心事迤邐梳理,不忘不死不滅的紅塵愛人。是不是我被髮狂吟的一曲招魂,就可以喚醒你沉睡於湖底千年之心?癡守無盡歲月之濱的素衣女子,是否聽見我累世不停的呼喚?

茉莉香暖的江南四月,細雨斜風的西子湖邊,意念如萋萋芳草延展無垠的瘋長着。我欣然採擷一支菖蒲,走過那活活流水,行越那斷橋香堤,就這樣一路盼你一路尋你。相尋夢裏路,飛雨落英中。是不是每朵花開都是你無從啓齒的字字叮嚀?是不是每寸塵香都是千年前比肩同遊的絲絲踵痕?絲竹落下的怊悵神韻,似縈繞不絕的相思馨語,貫穿着曲折幽徑隱約的迷囂。哪一朵行雲是你遙望我的壁壘?是愛而不見還是擔憂了情劫反覆的詛咒?是道阻且長還是人間易數,你再尋不到那雨漂風蝕的岌岌小屋?你的三萬烏絲披肩爲何日夜潛於我醉醒幽影?你的曼妙婷婷爲何糾結我前世今生分不出界限的深湛悲歡?若是因緣聚散從於水,爲何我生生世世都走不過你的忘川?假如邂逅是不計年代的久別重逢,我是不是可以用五千次五萬次的顧盼換你給我的一束青睞,開成我心底燦爛丁香。雖不能瑣窗朱戶與你燃燈相對,且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你也可知,我披了一蓑煙雨,斷續風中的極目望斷,輕負幾多韶光。你,該是驚豔不改的你,風吹衣袂飄飄舉,雲袖揮出一場江山寂寞的傳奇。你不曾見到我的尋日青衫依舊瘦嗎?你可知道你不來我又怎敢獨自憂傷以終老?

驀然有了不知自己爲誰的衝動,繼而是這無限彷徨。誰在我的故事裏演繹着錯愛的角色,誰又能紓解我看不破的兒女情長?可知迷悟之情,相去天淵。今追念無始時來,迷真逐妄,甘心認妄爲真。愛字最虛無,如朝露,似閃電,不可捉摸,難以定型,然而所有的人又都希望有生之年有一次無悔牽手,從世間一角安定的走過百年,到最終的腐朽灰飛,相看不厭。不改的是湖光,山寺,高塔,鐘聲,更迭的是進香祈福的男男女女,仰慕的朝拜此一處傾國的愛之淨土。塔影映泓波,西湖依舊妖嬈,但已被不絕如縷的多少刻苦情詞寫瘦鏤空?璀璨的明花豔影,搖盪如夢裏天堂,卻無法驅散如煙雨淡淡哀愁——年年清明西湖畔,癡情女子幾人見!

塵香撫袂,賣花聲聲,青櫻才綻,楊柳堪青。望湖樓的黃酒煮至正沸,耳廓迴轉着金山寺的鐘聲,轆轆轉轉,把錢塘自古繁華舊夢,轉歸何處?是在琵琶豔歌迂行悵惋的朱閣繡戶,是西林壁上婉孌留字,還是在長堤陌上的斷偈殘碑?寶馬香車送去多少青衫緩帶士子的癡語沉吟?玉蕊含香,縈繞多少羅衣奼女的幽怨?一杯濁酒,醉了多少情根深種無生死的因緣?暮意歌上眷,悵哉望佳人。我看不見的幽深一落,是誰低眉沉心以悽楚神情,泫然欲泣裏望穿三徑浮生?西子湖水如伊人深瞳的婉靈淳澈,玲瓏花事如其人語媚生春。金雀兒交唱着一支萬年歡,其音載好,動魂撩魄,又是誰挑動了弦柱,誰制的有所思的曲?我懷想的人,也許在日邊紅杏倚雲栽的天外,也許在夕照雷峯又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