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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最初的日子優美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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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母親最初的日子優美散文

一九九六年四月十一日這天,文兄三弟送母親來校,母親要去長沙,是我囑咐兄弟們送來的,好在是雨天,不好去田地做事,不會耽誤兄弟們的農活,他們在這裏呆了一天,直到傍晚六點二十送母親上了火車之後纔回去。

母親自從1992年離開中學之後就再也沒來過,一是摔斷了腳,我的居所在三樓,又無廁所,實在不便;二是母親當年離開這裏的時候就發過誓,說再也不來這裏了,即使來也不住了。那一年,正是我們夫妻有矛盾的一年,母親受了很多委屈。其實,那一年以後,妻子就再也沒和我吵過了,她也一直對母親孝心,經常去劉家看望母親。

三年多的時光,母親蒼老了許多,1992年住在我這裏的時候,母親還有拿龍捉虎的架勢,現在走危險一點的路還要人攙扶,銀幕上那位笑星趙奶奶就是和母親同庚的,她是出奇的健康,年年的春節晚會,總是要大出風頭。

母親對於去長沙一直是模棱兩可的,他很滿意滿崽和小孫兒,就是和滿兒媳婦感情也是很好的,但是她過不慣都市的生活,那種城市寂寞的生活就是一隻囚籠。在家裏,她住着我的一幢房子,人又賢惠靈泛,地域又在中心位置,無論天晴下雨都有很多老太太來圍着她轉,聊天烤火曬太陽,我每次回家都要遇到兩三個老太太,母親準備走的時候,那些老太太一得到消息,堅決反對我母親去長沙。

澎湖灣的四個舅爺舅媽也來送母親,他們都是六十歲上下的老人了,我將他們接來,大家在一起就餐。小弟媳是上午來的,下午到了我的家裏。

我不願意母親走,她一走,我回到劉家就有一種無限的缺憾。

母親在長沙過了幾個月,到五月六日這天,小弟媳突然來校,進了我的辦公室。她一進門我就看到她臉色不好,說到母親病情。小弟媳說,母親自去長沙後一直不好。前一向,小弟帶着老人去檢查,疑爲肺癌,又去照CT片,確診爲肺癌。我聽後並不感到太大的驚奇,再不是當年聽到父親癌症的那種驚詫惶惑無奈的感覺,這其中有先父故去22年的一長段歷史給我生活帶來的磨難,還有,母親畢竟是67歲的老人了,遺憾也並不是很大,先父死去時才47歲,英姿勃發,正當盛年,那纔是真遺憾!

我問小弟媳,現在是否採取一些隔離措施,她說,自老人確診之後就採取了措施,碗筷已經分開,啓兒也不同奶奶睡了,我說也好,應該現實一些。

我給小弟寫去一便棧,建議他先要弄清楚母親的病,再詢問醫生看有無診治的必要,又告訴他,我將在五月二十四日或者二十五日去長沙接母親回來,這一週就開始整理母親的房間。

母親近兩年很憂慮,一老怕死去,早就有一種大限將至的感覺。她每年都算八字,去年算八字後就對我說,她不得今年過,每每聽到此言,我總是做安慰勸導,並開玩笑說,母親能活到八十大壽,這當然是哄母親的話了。現在,現實如母親所料,我早就說,在我們家族,沒有長壽的人。

小弟媳很難過,她是一個好兒媳婦,對母親一向就很孝順,她也感覺到不如意,母親那次在長沙摔壞了腿,這一次去長沙,本意是住進了新房,也讓母親去享受一番的,誰知……

  (二)

五月二十日這天午間,和小弟通話,說到母親的病情和治療方法,小弟幾次泣不成聲,勸也無用,他是一個重感情的人。小弟說,母親照的CT片經過繼兒在附二的同學再次驗證,爲肺癌無誤,而且已經進入了中晚期,手術也無必要,凡是動手術的病人,一般都要身體很好,而且即使身體很好,百分之三十到五十的人也只能存活三五年。母親身體差,用不着手術了,只能吃點藥而已。既然不動手術,就無插管切肺做檢查的必要了,我們商量,這周由我去長沙將母親接回來,母親還能活多久,只有天知道。

午間和妻子說到此事,她說,關於小弟常哭泣的事情,小弟媳已經告訴她了,在自己家裏,他就經常忍不住要哭,是躲在陽臺上哭泣。

二十一日這天,小弟又來電話,再說母親的情況,他說醫生還是建議做肺的切片檢查,好確定種類程度,問我的意見,我說叫他和小弟媳做好商量,然後試探性地問一下母親,母親體衰,經不起折騰,不願意吃藥已經不是一兩年的事情了,問題是這樣一來,就必須將病情說給母親聽,如何掌握好這個度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約小弟晚上再通話,我要開會下班。晚上,小弟來電話了,我沒接到,再問光子,光子說四叔沒說什麼。

五月二十四日這天晚上,我和繼兒到了長沙,在小弟家裏住了一晚。

次日,晨起很晏,我和繼兒睡在客廳的地板上,那地板是木板做的,比牀也差不了多少。啓兒睡得早也起得早,起牀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檢查我們到了沒有。

上午,小弟媳在上班,啓兒在戶外玩,小弟和繼兒去附二醫院作痰化驗,今天是第三次了。我和母親坐在家裏聊天,通過聊天,我發現母親對自己的病並不是一點不知,只是現在都不便明說。母親說,即使我不去接她,她也是要回家的,回家後,她就不再住我的房子了,要住自己的老屋,只在我的房子裏做茶飯。她說我妻子膽小,自己一旦老在那裏,會嚇着我妻子的。再說,晚上一旦厲害,也有人照應。母親還宣佈,回家後,吃飯的碗筷一概隔離。看起來,母親並不是茫然無知。

我能對母親說什麼呢,她的大腦一向就靈活好使,凡事極爲敏感,我也就只裝作若無其事,隨便地聊一聊。本來我還想住一晚的,繼兒要上班,下午要離長,我就提出來下午一塊走,母親口裏說難得去一趟的,多住一晚,手裏卻在收拾東西,崔小弟做飯。

下午一點五十分離長,三點五十分到達榮城,五點鐘到達老家,經願兄處坐了一會兒,一路上我總是想,這應該就是母親最後一次出遠門了,所走過的路就是永訣的路了。

我們經過金針嶺時,山上的茶園裏,很多村婦在摘茶葉,她們看見了母親總要打招呼,我們只能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到家後,兄弟們和幾個侄兒子們一起爲母親收拾屋子,一直忙到天刷黑才完,在文兄家裏晚餐,然後我們送母親回家休息,我回到學校時已經是十點了。

六月二十二日這天是週六,小弟帶了啓兒上午來校,在這裏吃了午飯以後回劉家。關於母親的病,我們交換了意見,總之是心存疑慮。社哥上午來校,說他母親得了胃癌,現在已經病入膏肓,這可惡的癌症,不知道要奪去多少人性命。

傍晚,我們一家人回到劉家,我們回去,一是要一家人到一起聊聊,二是以慰母念,我們太忙了,母親想我們在一起待一會兒的機會總是沒有的,晚上九點半,我們一家回到學校。

母親開始厭食了,已經不止一餐兩餐,稍微做一點事就不行。

第二日下雨,小弟領着啓兒下午四點半來到學校,昨天原計劃去榮城坐快車走的,不願意轉車,終於還是放棄了這個方案,我只好放下手裏的`事情做晚飯,好讓他們吃了飯去乘車。

我問小弟有何觀感,他認爲母親身體比起長沙時期更壞了,厭食膩油,不願意動,無精神,總之不是好兆頭,如果時間短,可以懷疑爲其他病,而且,還一老咳嗽,甚至吐了幾次血。

七月八日這天,午間休息一會兒後去劉家老屋,兄弟們到外面做事去了,小妹他們回婆家了,母親一人孤零零地坐在大門邊,似乎在等我的回家。

母親身體精神垮得飛快,她什麼也不想吃,瘦得很,一天到晚乾咳;什麼也不想做,原來我回家,家裏總是乾乾淨淨的,這一次回家,遍地狼藉,到處堆放着別人送來的食品,如白糖雞蛋荔枝香蕉,可是,由於吃不完又無法收檢,已經黴變了,地上到處是垃圾,鐵鍋也上了鏽,我一邊幫母親收拾,一邊剝荔枝香蕉給母親吃,也陪她聊天。原先那麼幹練聰明的母親,現在聊起天來,除開沒有精神之外,就是一件事情要反覆說,甚至說五遍。她還不知道自己得的是萬惡的癌症絕症,只是知道自己不行了,離死期不遠了,她多麼希望自己長壽,看着兒孫們一個個有出息,可是,這畢竟是一個幻想。

我心痠疼,母親在父親去世後的二十幾年歲月中所遭受的煎熬以及苦難只有我們做子女的知道,可是我們不能報母恩於萬一,只能活生生地看着母親慢慢地死去。

母親的病發現時已經是晚期了,僞科學總是在宣傳能治好癌症,可我們不能拿母親去做他們的試驗品。

  (三)

七月二十日這天,我們在外的人相約今天去劉家,繼兒昨天下午回來,今天上午幫他父親扮禾,小弟一家,三叔和滿叔上午十點鐘到達,小弟說他們早上四點鐘就起來了,路上延誤了一些時間。

快到午飯的時候,妹夫家裏的幾個姐姐姑侄來看母親,我們只好分出一部分人去繼兒那邊吃飯,否則,這邊二十幾人是無法吃到飯的。

午後一場大雨,文兄他們一家剛去扮禾,纔開始就被大雨趕回家了,只好坐在家裏等住雨,大家便一起聊天。

上午回家就見母親精神好了一點,問小妹,小妹也說是好了一點,每餐也能吃一點東西,我還聽說了很多笑話,比如說到病情,母親也由肺炎懷疑到肺結核,她的右肺功能全部喪失,懷疑是化膿了,就提出來要去治療肺結核,又問文兄有不有診頭,文兄對母親說,有診頭早在長沙診了,還擡回家做啥?

晚上,大家坐在一起研究母親的後事,只有願兄未來,我忘記了通知他,原以爲他會來的。我們研究了喪書落款名單問題,母親的醫治問題,接客幫忙問題,但是,沒一個問題是得到了落實的,因爲願兄未到,只是覺得客情比前一次預計的還要大,來幫忙辦喪事的將是全屋場的人,這在我們劉家恐怕還是首例。關於治療問題,一致的意見是不再做檢查,要相信附二醫院的結論,也不必住院治療,那是徒勞無益的,母親也受不了旅途的顛簸,她連如廁都不行了,就讓她去埋怨我們吧。讓小弟去一趟長沙腫瘤醫院,詢問一下醫生能用什麼藥物。至於左家塘和179醫院的那種新藥,我們恐怕不準備用,怕那是一個騙局,先進的科技產品和舉世矚目的名牌一般是不做廣告的。

討論完畢,已經是子夜一點了,大家洗漱之後就準備就寢,連天大雨,家裏的每個物件每個角落都發黴了,山村早已經寂靜無聲了。

八月一日這天傍晚,我約周大夫去劉家老屋看母親的病,以往一向就是周大夫給母親看病的,這次從長沙回家,考慮到影響問題,周大夫又不下鄉、母親可能還要拖上半年的緣故,便沒有告訴周大夫,現在差不多公開了,母親在日無多,我才這麼做了。我們在劉家吃了飯纔回家。在路上,周大夫說,我母親的右肺完全喪失了功能,肺癌診斷也是確實的,怕只有兩個月活頭了。

九日這天,瑩兒捎信來,說她姑姑叫我下午早一點回去,上午十點許,小妹來電話,說她在榮城,叫我回家去服侍母親。

我帶了光子回家去,便陸陸續續有人對我說母親的變化:昨晚,母親說了一個晚上的胡話,時而叫聖哥,時而叫願兄,作爲兒輩,這兩個人確實是母親最爲關心的人,母親就這麼斷斷續續地叫了一個晚上,還三番四次地討她的一個包裹,這個包裹裏面就是母親的一全套壽衣,外套是小妹爲她準備的,裏面的衣服是母親自己準備的,我聽後,心裏酸酸的。

八月十六日這天清晨,文兄來校,說他們兄弟三人今天去縣城置辦母親喪事用品,我本來要回家的,在學校借來一千元錢就回去了。

早飯後,兄弟們走了,只有我和小妹在家裏,小妹說,母親昨日連水都不能喝了,只有上午喝了一點點,下午和晚上滴水未沾,今天起來,再也不肯去我的房子裏了,按照估計,是大限將至。兄弟們走後,有一次是很危險的,當時,小妹急忙喚我,我近身一看,只見母親已經啞巴了,不能說話了,全身冰冷,抽搐,大冒虛汗,半小時後恢復語言,又命我打電話叫來在外面的子孫,於是,我叫芳兒去中學給繼兒打電話,叫來在外的子孫。

十八日這天,我再次回到了劉家老屋。

外來的人都還在,看着母親一時不得去世,午後走了一批人。三叔三嬸回到縣城,繼兒二人回到岳陽,小弟媳帶了啓兒芳兒去了長沙,妻子帶着光兒回到學校,家裏只剩下我和小弟小妹一家五人。

榮兒和她的男友今天從廣州回來,見到奶奶病成這樣,眼淚汪汪的。

母親斷米斷藥已經十來天了,任何食物都不得下嚥,除開生理條件原因之外,還有一個心理因素,她要防止後人讓她安樂死。針也打不進了,吊針水不走,散針亦然,每下針,就有一塊紅腫。從昨日起,不得進茶水,我們想了一個辦法,就是用棉籤蘸水去潤溼母親的嘴脣,即便如此,母親也是大汗淋漓,傍晚發現她身下的衣服被褥棉絮都溼透了,於是給換了下來。我們分析,這是母親的脫水期,肌肉和內臟都在化爲水外流,最明顯的特徵就是凡是腫的地方都消下去了,而且肢體也只剩下皮包骨頭了,真正的皮包骨現象很令人害怕的,也是令人傷心的。

母親已不能說話了,每次發音只能是兩個音節,前重後輕,一般不能聽清,其意義全靠我們去理解;母親已不能起坐,每次起來,不過分把鍾就又得躺下去;母親再也不能也不願意去我的房子裏,她知道自己行將就木,怕嚇着我們,這一切是從週五開始的,已經三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