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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家遷徙遊牧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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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歸家】

歸家遷徙遊牧的散文

深夜的天籟時常讓我想起歸家這樣一個古老的命題。

在許多時候,無垠的黑色、桔黃的燈光、靜謐的鐘聲和歸家無言地纏綿在一起,像無窮的神祕的黑色的精靈,又像漫天的飛舞的瑩白的雪花,不停地飄來飄去,將我作了歸家的圖騰。

飄來飄去的還有悄然的歌聲?樂聲?心聲?在黑暗裏,我睜大耳朵:隱約、飄緲、深邃,或者並沒有。

我無從尋找,只將自己浸在歸家的河裏。河水嘩嘩,那是春節後一個黑色的清晨。我跳上哥哥的自行車後座,向站在門口扇形的光束裏的母親揮揮手,說聲:進去吧,外面冷。母親沒有說話,只是定定地看着我,很快隨着距離的拉大而融進夜色。我只記得金黃色的光束,在我們駛上村外的公路時,還遲遲地亮着,和許多早起的燈光匯成一條朦朧的河流。

那束燈光直到三年後我的第一次歸家才永遠地灑入我的心底--由於朋友買錯了車票,我不得不在傍晚時分走下空曠的火車。小年夜的車站只剩最後一輛個體戶的麪包車,司機不由分說連人帶包把我塞進車廂。我無法選擇,車廂裏已擠滿了人和包,燈光掠過一張張掛滿焦躁的臉。

是啊,我總得回家。

窗外是魯北農村濃郁的黑。我終於辨別不出那個該我下車的路口。我終於下錯了車。麪包車紅色的尾燈迅速消逝在黑暗裏,亮晶晶的柏油馬路、黑色的樹影、銀色的積雪,然後是我、行囊、呼嘯的風聲、遙遠的燈光和滿天的寒星。家就在那片搖曳的燈光裏,有一盞的下面坐着焦急的母親。然而,是哪一盞?公路下不遠處一個小飯店的院子裏狗叫起來,很快窗裏燈亮了,隨着門響,光影裏披着大衣的老漢拿着手電、握着木棒走到柵門口張望……

我多乘了一個路口,於是我該付出代價。隱約的記憶中那條小路滿是凍僵的車轍和積雪,我的精緻的皮鞋絲毫不被憐惜,深一腳,淺一腳,跌跌撞撞。兩個旅行包越來越重,我不得不喘着粗氣在路旁折了一棵次年生的小楊樹做成扁擔,然而我的肩膀仍然經不起考驗,剛從左肩換到右肩,前面的包已脫落,緊跟着後面的包也掉下來,砰砰兩聲。寂寥的曠野裏我像在演出一出沒有觀衆的啞劇,將美麗的歸家演繹成一種無奈而又可笑的儀式。

我從來不知道有一首薩克斯管吹奏的經典的《歸家》,直到某一天深夜不經意中聽到它在電臺裏舒緩地響起,是一檔午夜開始的談心類節目的片頭曲。我無端的將樂聲與典雅、豪華、莊重、優美等相系,便如一輛古樸的四輪馬車,兩匹紅色的馬兒蹄聲嗒嗒,穿過鋪滿金色落葉的林間道,駛向山邊的木屋,金色的夕陽,青黛的山色。歸家於是更像一首古老的永遠經典的讚美詩。

我從沒有想到會有這樣一種形式的歸家,然而這種舶來的優美的形式像某種莊嚴而和諧的精神立在雲端。終於,我捱到L村,我扣響了同學阿江的家門。在閃着紅光的爐邊吃了阿江母親衝的雞蛋,然後阿江和父親用自行車送我回家。終於看到那束燈光了,溫曖,明亮,彷彿三年前便在等待,等到我三年後裹着寒風重返家門。蒼老的母親燒旺了爐火,正等着呢。哥哥們也還在三個路口的寒風裏等着呢。

因爲這種切膚的感受,我一直很難將兩種歸家方式進行明晰的比較。只是在許多午夜,薩克斯管的《歸家》悠揚地響起:回家吧,回家吧,像一條慾望的河流充滿誘惑的水聲。回家吧,回家吧,在許多安靜的午夜,沒有物慾,萬念歸一,我們本該回歸。像我一樣跌跌撞撞,像肯尼基一樣豪華經典,精神的家園就像那盞燈,那條河。

燈光暖暖,水聲潺潺,或許永遠走不到。但,我們該上路了。

  【遷徙】

第一胸科醫院—99路—20路—長寧火車站。

大約是在我到上海的第五年,三哥因病赴滬入住上海第一胸科醫院。於是在一個多月的時間裏,我得以不斷重複這條探病路線,不停地穿越這個城市的繁華。我靜靜地進行這個枯燥的過程,像一隻遠徙的候鳥,默默地不在任何一處誘人所在過多停留。

讓我重新記起20路車站的是一對盲人和他們的歌。那是一對年輕的盲者,在那個有些悶熱的午後撥動吉他,沙啞的歌聲飄起來,在南京路上匆匆的車流、人流,在金碧輝煌、斑斕絢麗間像一隻傷感驚慌的椋鳥。那是一首《九月九的酒》,音色並不美,讓我感動的是盲者、繁華和思鄉曲這種對比本身。

一併想起在滬衛線公交車上的一位安徽六安的農民----一個精瘦的中年男人,他用一根圓圓的木棍挑着行囊。我仔細回答他的問詢,於是他還客氣地向我遞煙。他告訴我他在小城附近的建築工地做工,他告訴我他是大工(技術工種),月收入700多元。他說家裏就要插秧了,妻兒和母親都在等他回家。他說家裏每年糧食吃不完。他說來時妻養的母豬要生產了,現在該這麼大了。他用手比劃着兩尺長的樣子,臉上漾出笑容來。

我在莘莊站下車,他並不熟練地跟我說:再見!我也說再見。轉頭看見他的蛇皮袋裏隱約露出大紅的被面。其實,家一直裝在他的袋裏,紅紅火火。

在小城鐵路的綠化帶邊,也有一個近乎原始的家----草蓆、竹片在樹下搭起的低低的窩棚——這是一對年輕的夫婦和一個會爬不會走的男孩的家。他們以給馬路對面高樓的居民彈棉胎爲生,匆匆路過多次,他們或洗漱,或工作,或逗弄男孩,男人有時會靜靜地安坐在草蓆上,吸一支紙菸。繁華是他們窩棚的背景,或者,他們的窩棚是這繁華的點綴。在一個暴雨的中午,我看見那男孩坐在洞口,寂寂地把玩着幾塊石子。像謎一樣,他們在某個秋風落葉的日子隱去,又在春暖花開的季節回來。

無端想起鱒魚,據說那是一種神祕的、鄉愁、悲情和古老的魚。在地殼鉅變時期它們流落各地。於是它們長成後的使命就是游回家鄉,矢志不移,即使付出生命的代價。

我試圖進行比較。於是我再次想起20路車站,我把一張10元票面的鈔票塞到盲者手裏,他們緊緊地以致捏痛我的手指。我無端地將九月九的酒想象成一種紅紅的濃烈的高粱酒。那個六安的農民在遷徙路上微笑着向我道別,我想他還會回來。我不知道那個草裏、土裏爬來爬去的男孩他的腦海裏是否也像鱒魚一樣有一幅美麗的家的幻影?

三哥病癒後旋即回家,甚至無暇去美麗的外灘觀光,他告訴我:終於決定買一臺大型的收割機,回去正好趕上魯北那個繁忙的夏收。我仍然無法進行比較,但肯定有一幅圖畫,那是所有生命遠徙的目的地,紅紅的高粱酒、嬌妻稚子、肥豬滿圈僅是不同的展現方式而已。

我們都在遷徙,遷徙便是尋找。或許用腳,或許用心。

  【遊牧】

我逐花而生,相伴的是我的蜜蜂和無垠的花海。

我是新的隱者,一頂帳篷,數只蜂箱便是我的全部家當。我從不孤獨,那些蜂兒嗡嗡嚶嚶忙碌地他們的蜂箱和我的帳篷周圍。我是新的遊牧民族,我放牧蜂兒,我們都對自己的使命清楚無比——朝着鮮花盛開的地方前進。

自夏徂秋,年復一年,凡是有花兒的地方就有我和我的蜂兒。我的'蜂兒採食花粉,我以花蜜爲食,我們比餐風飲露的古人多些香郁之氣,但我們關心的只有何處有無垠的花海?

我和我的蜂兒一生都在尋找,尋找繁花如海、香氣氤氳的天國花園。我們的足跡無所不至:藏北的高原,大漠的綠洲,江南江北,長城內外,我的蜂兒是精準的嚮導。長河落日,塞上孤鴻,江南煙雨我們見得多了。我的蜂兒忙於工作,我卻是悠閒的國王,我有的是時間欣賞人間風景。

城市顯然不適合我們,我的蜂兒無法把採集到的沾有汽油味、脂粉味以及其他怪味的花粉釀成花蜜。城市喜歡我們的蜂蜜,卻對我臣民大驚小怪。他們不喜歡蜜蜂也罷,對爬蟲蛻變的蝴蝶卻愛之有加。這種價值取捨我們無法理解,於是我們懶得理解。

我的蜂兒只有6個月的生命,他們沒有時間去理解,或者根本就不想理解。他們認爲活着的目的只有一個:採集花粉,釀造花蜜。他們很單純,單純於是讓生命變得無比充實。他們從生到死都在忙碌,直到生命最後一刻到來,悄悄消逝在花叢裏,爲他們傷感的只有我。他們採過金色的油菜花蜜,馥郁的洋槐花蜜,琥珀般的紫雲黃蜜,大半都給了我,養活我這個悠閒的國王。

夜深時,陪伴我的是繁華的星空和鬱郁的花香。我的蜂兒終於休息,他們在蜂箱裏窸窣。

寂寂的遊牧生活大大退化了我的語言功能,卻把我的思維鍛鍊得無比敏捷。不過既然生命給了我大塊的靜謐,大塊的靜謐讓我有時間思想,於是大多時候我就是藍天下孤獨的思想者。

我疑惑我放牧的是我的蜂兒,還是那些無處不在的燦爛的花朵,或者是我的生命本身?有些窮盡我一生都不會有一個明確的答案,唯一明確的是:我的生命將與美麗的鮮花共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