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遷徙的鳥兒日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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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在電話裏說話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我發急追問,他才告訴我母親胸口絞痛難耐,在醫院救治。

遷徙的鳥兒日誌

我焦急地在房間裏轉來轉去,腦子裏一直晃動着兩個腰背佝僂、頭髮蒼白的老人的影子。他們在醫院走廊冰涼的長椅上,相互攙扶,相互依靠着等待醫生的判決。父親的心臟搭過四根支架,他要陪着母親捱過十個小時的輸液時間,身體能吃的消嗎?一刻也不能耽誤了!我急火火地收拾好東西,直奔車站。

我的父母住在鄉下,他們將老未老時,希望進城和兒女住在一起。那時候,所謂都有出息的三個兒女,在城裏都有自己的房子

我的哥哥大學畢業去了省城,沒有任何社會背景和家族支援,靠着勤奮踏實、吃苦耐勞的工作態度在單位站住了腳。2000年他的單位建集資房時,父母拿不出一分錢,我剛結婚沒有儲蓄,弟弟尚在念大學,家裏人沒有能出上力的。哥哥一晚上打了將近一百個電話借錢,總算湊足首款的十萬,而剩餘的十萬尾款在每月工資里扣除。父母和他生活在一起,無疑會多出一筆生活費,這是他和嫂子承受不起的,更何況弟弟上大學的費用是哥哥一直在幫襯。父母只好斷了去大兒子家住的念頭。

我在離父母家七十公里遠的一個小城市上班。結婚的房子是公婆給買的,使用面積六十多平,一家三口剛好住開。父母骨子裏非常傳統,自己有兒子萬萬不能去姑娘家住,即便後來我換了大一些的房子。我不怕別人笑話,再三懇請父母來我身邊住。他們說,你是有公婆的人,好好孝敬公婆纔是正理啊!

弟弟本來在六朝古都西安上班,那裏氣候宜人,打算父母以後養老就在他跟前。在農村,老人一般是住在小幺兒家的。父親早年在外跑車,觀念多少有些改變。但母親一直呆在農村,她認定晚年要和小兒子生活。弟弟當時沒有成家,他讓家人放心,儘早買房子接父母過去同住。

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發展,兒女都有班可上,老有所依的願望也即將實現。最欣慰的是,國家爲父親他們一大批單位破產而沒有生活來源的老人們辦理了退休。每月兩千多塊錢,足夠他和母親的花銷了。他們有了收入,不用擔心拖累兒女。

我的一個堂妹在上海工作,老公也是單身。公公婆婆本來在農村,大兒子說上海生活條件好,鼓動老人去了上海。農村有合作醫療,但是異地無法報銷。堂妹管老人吃喝住行、住院看病,儘管兩人工資算是可以的,還是承擔不了上海的高消費。不到一年時間,不得不將老人送回了老家。

父親暗自籌劃,弟弟才工作買的房子沒多大,有了孩子肯定住不開。他和母親可以租房子住,幫着帶孩子、買菜做飯,等條件好了再換大房子。對於父母的決定,我更多的是心酸。父母在鄉下不是過不下去,論起生活環境,老人在農村比在城市更適宜。農村空氣新鮮,人脈熟絡,對於生活半輩子的他們來說,早就習慣到了身體的每個毛孔,每個細胞。他們一心一意要和孩子住在一起,圖的是團聚的熱鬧和一份難以割捨的濃濃親情。

我有一次回家,看見母親躺在走廊的沙發上睡覺。父親坐在客廳的躺椅上打盹,而電視兀自大聲響着。那個時刻,家家戶戶正熱熱鬧鬧團聚在一起,暢享豐盛的晚餐。父母住的樓房掙扎進來落日的一束餘暉,更顯空蕩蕩、冷清清。我能想像得到,無數個這樣的傍晚,父母對付吃一點晚飯,各自守着一片孤寂,昏昏沉沉地放縱着思緒。

事情最後還未塵埃落地,孩子們的孩子開始嗷嗷待哺,需要專人看管。母親理所當然地前去看護。哥哥的孩子斷奶早,母親記掛家裏的父親,帶着孫子返回鄉下。像遷徙的鳥兒,夏天一過,又飛回城裏,因爲冬天城市的房間裏有暖氣,孩子需要暖和地過冬。而在鄉下的父親想念孫子了,不得不一趟趟往城裏跑。就這樣,老兩口有四年多的時間,往返奔波在兩百公里的路途上。

我想帶孩子回家,還得提前打電話,問清家裏有沒有人,常常只有父親一個人在家。我在自己家做上一些吃的,帶回家拿給父親吃。父親年輕時在外面開車,很少進廚房,做的飯很難吃。母親不在家,他飢一頓飽一頓,胡亂打發光陰。

弟弟在西安的買房計劃最終流產了。總部一紙調令,他們一同留在西安的六個年輕學子全部調去新疆。弟弟非常不願去,但是寒窗十幾年,他無法放棄心中的夢想。兒行千里母擔憂,父母的拳拳之心飛撲在兩千公里外的邊疆。弟弟訂婚、結婚,他們尤爲擔心。在哥哥的帶領下,拖着年邁的身體,不遠千里去探望,只爲看一眼小幺兒的生活現狀。

在父母居住的鄉下,還有很多年輕人出去是打工的。他們春天出發,冬天迴歸。遷徙的鳥兒是帶着兒女一起出行,他們不能帶着孩子一起走,留在家裏,讓長長的思念連接着親情。有些人家的孩子沒有全部離開家鄉,父母的奔波不會太辛苦,一方離開,另一方有孩子在身邊,不會寂寞孤單的。

有時候,我會想這樣一個問題:小時候希望孩子長大有出息,最好飛的又高又遠;等到年老體衰,又希望孩子能在圍在身邊。到底是讓孩子承載全家人的夢想去大世界拼搏好,還是安於現狀生活在小地方好呢?人生像鳥兒飛來飛去,固然開眼界有志向,但平凡如我們,生存的終極目標不是吃的好,睡的好,能大笑出聲嗎?

我在結婚前,掙的'一點工資全貢獻給國家公路事業了。而弟弟在兩千公里外,他回家看望父母坐飛機的花費讓他選擇很少回家。他自知結婚買房無人依靠,對工作投入的是超乎常人幾倍的努力。哥哥的孩子上學後,他回家看父母的次數勤一些。他柔弱的外表下,有一顆作爲長兄頂天立地的大丈夫的責任心。

一家人坐車的車票被母親收集在一個抽屜裏,滿滿一抽屜。兒子好奇地翻看,驚叫着太霸氣了。我突然涌上一個念頭,我的孩子要是離開我了,我這一輩子都要做遷徙的候鳥了。

母親和父親的心臟病相繼發現在弟弟有孩子後。父親接連做了兩次支架手術,母親身體尚康健。她給弟弟帶孩子時,身體的不適症狀逐漸明顯,但是在新疆看病她得全費。在花了弟弟上萬塊醫藥費,她說什麼都要回家。她傷心地將兒媳婦抱怨她不盡心帶孩子的話藏進心裏,毅然決然回到鄉下。

自此,父母抱定要在自己家裏終老餘生,不去孩子家當累贅。父親在電話裏總是報平安,三言兩語就掛了電話。母親會嘮叨一些,無非是人老了,身體的各種毛病是自然衰老的現象,不用擔心牽掛。

我的日子隨着孩子長大,煩惱憂愁也生出來。對於父母,聽到他們說沒事,心裏的砝碼習慣地傾斜在自己的孩子身上。老小孩,老小孩,我明白這個詞時,父母的健康狀況早已亮起紅燈了。老人,其實和孩子一樣脆弱,只是他們沒有孩子一樣可以依偎的溫暖懷抱。

父母在電話裏報平安的堅強被病魔擊退了。他們害怕一下倒下去,再也看不見心愛的兒女了,猶豫着叫孩子回家,又焦急催着回去。我每天和他們通電話,不再問他們好不好,但是要聽到兩人的聲音,知道他們還能快步走過來接電話。

父親做手術,母親住院,我和哥哥輪換請假守護、伺候。剛開始,父親不習慣我給他洗腳倒尿,扭捏着讓先放着。我差點掉眼淚,孩子對父母的付出是習以爲常的,而父母對孩子的回報是感激涕零的。

我們在單位上班,不能長時間呆在他們身邊照顧。休息時我們如同候鳥,按照既定的路線飛回老巢,短暫的盡孝之後,再飛回來繼續朝九五晚的工作。

母親的再次發病,意味着我們兄妹三個的再次相聚。我飛奔進醫院,已感受到另一隻候鳥飛來的氣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