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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條苦不盡的河流是母親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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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條苦不盡的河流是母親散文

母親家,在山東文登的一個漁村。兄弟姐妹七人,母親在女孩裏排行老二。

姥爺古板,脾氣火爆。他在家時,母親她們大氣不敢出;姥爺從外面回來,走到大門附近,小腳姥姥在院裏瞥見,總慌慌張張跑到屋裏,壓低聲音提醒:“別撕氣(打鬧的意思),回來啦。”剛纔,還有說有笑的幾個小兄弟姐妹,立刻鴉雀無聲。

母親的童年,是在膽戰心驚中度過的。

母親僅上2年學,固執的姥爺就不讓唸了。他的理念是:一個閨女,讀書沒用,還不是嫁人!不到10歲的母親每天坐家給別人補漁網,掙幾個小錢補貼家用。後來,那幾個與母親一同上學的女孩,都走出村子,到外面工作了。我小時候,常常聽母親感嘆:攤上一個糊塗爹呀。要不,我多念幾年書,命運就不會這樣。

19歲那年,身高1.72米的母親,姥爺做主,硬是嫁給了1.60米高的俺爹。姥爺相中俺爹會熟皮子的手藝。全家人反對,沒用。姥爺在家,就是皇上,眼睛一瞪,脖子青筋暴起:“秤砣,小不?能壓千斤”!

俺爹家,離母親家幾十裏。是個靠山的窮鄉僻野。母親嫁過去,連發黴的地瓜幹都吃不飽。生活別提多拮据了。每每回孃家,母親都要埋怨。姥爺總是有理,從來沒承認母親的婚姻是個錯誤。柔弱的姥姥只能抹淚勸慰。

我2歲時,發燒,沒錢看病,燒成大葉肺炎。奄奄一息。母親一大早出門,跑到下午,才湊幾個錢。抱着我,與爹一起,從太陽尚未落山,走到東方露出魚肚白,才趕到了文登城醫院。

一路上,緊趕慢跑,時不時掀開被子,看看我有呼吸沒。到醫院,母親滿腳板血泡,腿猶如兩根木頭棒子,沒感覺了。

禍不單行。我的病剛好不久,俺爹得了不治之症,溘然長逝。

33歲的女人,5個孩子的母親。天,塌啦!母親躺在炕上,猶如祥林嫂:彷彿木刻的,只有那眼珠間或一輪,方知人還活着。

看着圍在眼前的孩子,躺了幾天的母親毅然爬起。活下去!

姥爺已去世。姥姥好幾年前就跟小姨在遼寧撫順生活了。母親叮囑好大哥、大姐、二姐、二哥在家。領着我,投奔東北的小姨,尋找出路。

小姨夫妻,就是個普通工人家庭。有2個孩子,加上姥姥,一家5口,擠在一間本來就很小的平房。母親與我到來,尤爲捉襟見肘。

姥姥一籌莫展,只會唉聲嘆氣。

母親讓小姨在工廠幫找工作。那時,工作很容易找到。但,工廠不能提供住處。

小姨說:“二姐啊,你一人工作,那點微薄收入也沒法養活5個孩子啊。再說,沒房,住哪。還是找個人家吧”。

介紹幾個工人,一聽拖兒帶女6張嘴,都嚇得沒有迴音。

城裏不行,去鄉下。

介紹的男人,不是放羊的,就是殺豬的。母親不樂意。

母親說屠夫心狠,怕孩子受虐待。

一晃,在小姨家呆了3個多月,一點頭緒沒有。

家裏,還有哥哥姐姐,她們也是那麼小。這麼久了,咋樣了呢?母親日夜惦記思念,滿嘴起燎泡。

忽然一天,小姨的一個朋友說,新賓有個人,老婆死多年了,我看合適。

母親聽了,不同意。姥姥犯愁地勸說:“你5個孩子,沒人敢娶你。我看這個人同意,你就跟他吧”。

萬般無奈,爲了5個孩子,母親來到這個山重重,水重重的偏遠村莊,嫁給繼父。

老家裏,俺爹治病,欠村裏幾十元錢,村裏強行拽14歲大哥,在契約上按下鮮紅手印,以房抵債,一分錢沒給找回。大姨夫幫助,將哥哥姐姐從山東老家,送到東北。

母親,直到老去,再也沒有回到老家。那裏,不堪回首,留給她的是痛苦與悲哀。環境陌生的;人陌生的;習慣陌生的。母親來到這個山村,一切得從頭適應。

母親特別潔淨。儘管那時住的是草房,記憶中,屋子裏,總是搭理的乾乾淨淨。水缸上面,用塊木板蓋着,防止落進灰塵。水瓢,兩個。一個清水瓢,用來舀乾淨的食用水;一個混水瓢,是掏刷鍋水用的。陽光明媚,時常把瓢拿到院子,掛杖子上晾曬,消毒,還能防止發黴變黑。山區裏都是大竈臺,鐵鍋上面有個木質鍋蓋,母親總是擦得木見本色,久了,光可鑑人。

母親是個勤勞婦女。那時,生活清貧,母親能想辦法改善生活,什麼季節做啥時令食品。

每逢四、五月份,山青水綠,採摘鮮嫩大葉芹,用開水炸後切碎,拌以豆葉、粉頭等爲餡,再用高粱米水面做皮,外包嫩橡樹葉(當地叫波浪樹),蒸食。這就是我們新賓滿族居民備受喜愛的波浪葉餅。

清明節,做豆麪卷子。

盛夏,蒸蘇子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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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沒文化,但教育我們尊重繼父。

家裏即使有一個蘋果,也得分7瓣,每人一塊。直到現在,我還養成這個習慣,不吃獨食。

偶爾改善,吃些所謂好的,倘若剩餘,下頓端給繼父一人吃,我們不能再伸筷子。

有一年冬天,生產隊分幾斤驢肉,恰逢繼父外出開會。驢肉就放倉房裏,用一個盆扣着,沒捨得吃。等繼父回來,準備包包子,一拿驢肉,不知道啥時候,都讓鄰居家的'貓,天天來啃,就剩拳頭大小一塊啦。心疼的母親好幾天悶悶不樂。

母親吃東西很特殊。很多東西都不吃。吃魚,只吃海魚,淡水魚聞味都不行。牛羊雞鴨肉,都不吃。唯一能吃點豬骨頭上的瘦肉。所以,對母親來講,在那年月,沒啥改善生活的機會。

東北的冬天,幾乎就是吃酸菜。母親是山東人,一直吃不來這個味。給我們做酸菜吃時,她自己每次都蒸點白菜對付。

清貧日子過慣,母親基本不咋花錢。她一直處於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意思狀態。家裏青黃不接時,市場的菜再便宜,她也不買。她的理論:菜,應該自己地裏種,咋能買啊。

撫順我大姐領母親逛街,渴了,要買瓶礦泉水喝。她說啥不讓買:“現在人,真能瞎謅,涼水,也拿來賣錢啊。咱村井水,路人隨便喝”。

母親不下飯店,她吃不慣飯店的味道。家人聚餐,一定要她去的話,她就是湊個熱鬧,幾乎不吃啥玩意。

我在瀋陽工作。回家探親返回時,母親總要忙乎大半夜,大包小裹,擺一地。這包,是黃豆;這包是幹豆角;這包是紅蘑------累得我汗流浹背弄回瀋陽。

都85歲了,還給我做鞋墊。說再不做,眼睛就看不見做了。我告訴她,別做了,現在都休閒鞋,不用鞋墊。她還是執拗做。我們家櫃子裏,現在放着一大包嶄新的鞋墊。有我的,有我愛人的,有我女兒的,一共50雙。這些鞋墊,都是用碎布拼接,再用縫紉機扎的。這是母親的心血。

每次我走時,她都送我到村頭。走出很遠,驀然回首,母親居然還站在高崗那棵橡樹下,望着我。秋風,掀起她的衣襟,吹亂了她滿頭白髮

89歲那年,母親搬動一個大南瓜。摔倒,髖骨骨折。

隆冬時節,瘦骨嶙峋、氣若游絲的母親,還關心我:“園子裏菜,你沒拿點呀”?躺2年了,不知季節已變換。這一跤,母親再也沒能起來。精神恍惚,說話含糊不清了。

以前,對於死亡,我毫無概念。我一直覺得死亡距離母親那是遙遙無期。所以,沒拿她的裝老衣服(壽衣)當回事。一天,她指着炕琴櫃上一個大紙箱子,比劃着,意思是告訴我,她要死了,那是她的壽衣。我與大姐這纔打開箱子看,裏面的衣服鞋帽俱全。忽然,發現一件她60多歲時穿的藍色舊毛料褲子,整整齊齊放在裏面。我愕然:天啊,這是壽衣?

母親,即便要走了,還在想着節儉。我與大姐羞愧地潸然淚下。急忙去市裏,給母親買了個嶄新的褲子。

母親,走了。

不幸福的童年,悽楚的婚姻,清貧的日子,就連人生最後一站的“裝備”,都能因陋就簡,母親的一生,恰是一條苦不盡的河流。苦了自己,卻甜了兒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