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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何以堪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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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凌晨,我在夢中被一陣電話聲驚醒,我對着電話喊了半天,可是電話那頭卻只有忙音,再有就是急促的狗叫聲,我仔細一看,是住在農村的單身母親的電話,我忽然有了一種不詳的預感,就趕緊叫丈夫開車往母親家趕去。

情何以堪的散文

風馳電掣,半個小時終於趕到了母親家,推開門的一瞬間我驚呆了:母親躺在地上,她的狗狗趴在旁邊狂吠不已。我急忙看母親的眼睛,憑經驗知道母親已經撒手人寰。而此刻,狗狗也跑過來,悲傷的蹭我的腿,兩眼蓄滿淚水

我顧不得嚎啕大哭,趕緊張羅母親的後事,好在母親病重已有幾年,我有所準備,不至於臨時抱佛腳。而此刻我唯一要做的是給在北京工作的哥哥打電話,告訴媽媽的死訊。可是我不想通知哥哥,想想他做的那些事,我就氣不打一處來,但他是媽媽唯一的兒子,我也只好忍氣打電話。

說起哥哥,我認爲他不配爲人子。哥哥是在六年前考上北京某所高校的,他可是我們村子裏第一個考進北京的大學生。這是母親最大的驕傲。說起來哥哥讀書,媽媽可真是含辛茹苦。父親在哥哥五歲時在煤礦因事故去世的,從此家裏的一切重擔都落在母親一個人身上。母親雖然很少說她的苦楚,但是我記事後這一切都逃不過我的眼睛。

每年春季往往是母親一年忙碌的開始。因爲家裏缺少男丁,哥哥在讀初中,母親只得厚着臉皮和鄰居一起搭夥種地。那時還用牲口拉着犁杖種。鄰居見母親可憐就答應了,但是有一個非常苛刻的條件,那就是母親負責點化肥和壓滾子兩項工作。也就是說,當大家中午休息的時候,母親還要繼續勞作。我那時已經十歲了,但是母親怕毛驢不聽使喚,總叫我在家看門,每次她都是十分疲憊的回到家裏,但是很少說什麼怨言。

記得那年春季下雨晚,村裏人都瘋了似的搶播。於是大家幹得熱火朝天。這可苦了母親,她要從早晨五點忙到晚上七點,當時胳膊和手全腫脹了。我看了都害怕。特別是手背腫得像饅頭一樣,連碗都端不動,筷子也抓不住,胳膊穿衣服都不敢擡。每晚只要頭一碰到炕就馬上進入夢鄉。而夜裏卻不知疼醒多少次。這樣一直堅持了半個月,媽媽的臉已經曬得很黑。胳膊和手腫了又消,不知反覆了多少次。我看着心疼就忍不住問母親:“爲什麼要這麼拼死拼活的幹,你會被累垮的。”母親卻貌似輕鬆的說:“沒事,莊稼人結實,有享不了的福,沒有受不了得罪。只有好好種地,才能出產錢,好供你哥哥唸書啊。咱們家也纔有奔頭啊。”在我的印象中,母親總是馬不停蹄的勞作。如果哪一天她躺下來休息了,那一定是累垮了。

就這樣,爲了種好莊稼,母親沒黑沒白的忙碌,心裏從來沒有休息的概念,以至於我幼稚的認爲,母親的身體是鐵打的。但是母親卻從沒抱怨過半句,也從不和哥哥說她的勞累。

好不容易到了冬季,按理說母親終於可以貓冬歇歇了。沒想到勤勞的母親又把活計搬到了炕上。釘蓋簾是她的長期工作。一個蓋簾只掙五角錢,母親卻不嫌少:“掙點總比花點強。家趁萬貫不如日進鬥糧。”哥哥的學費就是這麼日積月累贊起來的。有時,母親也縫製酒囊,這活計要求太仔細,一般人沒這耐性,千針萬線的,一上午才縫製三個,賺不到兩元錢。有時我真替母親發愁:“別縫了,也掙不幾個錢,別把你累垮了。”

母親總是號不在話地說:“眼愁手不愁。你爸爸去世得早,咱家底子薄,我掙點,家裏就寬鬆點。再說莊稼人身體骨硬,累不跨的。”那時我更加堅定地認爲,母親就是鐵人,永遠累不倒的。

但是,事實告訴我,媽媽也是血肉之軀。哥哥考上大學的第二年,母親就突然暈倒在地裏了,是急救車拉到醫院搶救的。醫生說母親由於過度勞累心臟不好,有心梗的前兆。可是母親那裏肯花錢,輸了幾天液,開了點藥,就有下地幹活了。就這樣,偶爾累倒,又堅持幹活,母親不知道折騰了多少次。好在終於堅持到了哥哥大學畢業,我覺得母親終於可以喘息一下了。可事實殘酷,哥哥在北京處了對象,說是女方陪送房子,叫哥哥籌錢買車。哥哥一籌莫展,只好給母親打電話,並說明自己很中意那女朋友。

母親二話沒說,回家變賣了父親給她的金鐲子,又把家裏的一片林地降價賣了,還把家裏的糧食賣了個精光,在銀行借了三萬元貸款,七湊八湊,一共籌集了六萬元。望着這些錢,我看見母親第一次落淚了,但是她很快拭乾了眼淚。是啊,父親走得早,這麼大的難處,她一個寡婦求誰呢?如果父親還健在,她用這麼多的累嗎?我總是覺得母親習慣無聲的把眼淚嚥到肚子裏。

就這樣,母親歷盡千辛萬苦總算幫哥哥度過了難關,但是母親卻債臺高築。三萬元的貸款,無異於像一座大山壓在母親的肩上,令人窒息。我本來以爲,從此以後母親可以再不用替哥哥操心了。可沒想到哥哥變本加厲。小侄女出生後,哥哥家的開銷一下子加大了,哥哥是個好面子的人,他不願意向岳父借錢,只好背地裏和母親哭窮以解燃眉之急。卻逼得母親焦頭爛額。我發現母親比原來更忙更累了。有時我實在看不慣就勸母親:“你這樣受累何時是頭?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啊!”可母親並無怨艾:“你哥在外地不容易,咱們在家苦點也比他強。”

眼看着,哥哥家的日子漸漸地好轉起來,母親的外債也在一點點的減少。母親一有時間,你算計着何時能還完饑荒,但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她也會倒下。

我大二那年,媽媽因病住院,是鄰居打110送進縣醫院的,媽媽暈倒在了地裏。醫生診斷爲輕微腦梗,好在不是很嚴重,但是需要長時間在家吃藥調養。大夫一再囑咐媽媽不要做活,否則效果會不明顯,病情也會加速。僅有的一次,哥哥請假回來看媽媽,但只拿了2000元錢,只住了三天,就以單位忙爲由匆匆回去了。我很是不滿,忍不住背地裏埋怨哥哥狠心,可媽媽卻很體諒哥哥:“你哥哥是公家人,官身不得自由,我不怪他。”

就這樣,媽媽堅持回家鍛鍊,還說莊稼人命硬,骨頭結實,一個月後,媽媽又像原來一樣忙碌起來,似乎忘記了自己的毛病。哥哥也再沒有打回電話來。

我大學畢業後,爲了照顧啊媽媽,就在縣城裏應聘找了工作。我知道,一直以來,哥哥以自己經濟緊張爲由,幾乎沒往家裏郵寄過錢或者物。只有逢年過節,偶爾給媽媽寄點東西。媽媽見了東西總是異常地興奮,嘴裏還不斷的說着:“兒子沒有白疼,知道心疼媽媽了。”我有時抱不平,就怨艾的說:“明知家裏沒錢也不給,真不知他是怎麼想的。”結果每次被媽媽聽見,她總是很體諒哥哥:“只要你哥哥有這份心就可以了,媽媽過的不是很好嗎?東西多少能說明什麼呢?只要他在北京過得好就好。”我曾暗暗的懷疑,媽媽的心一定是大海,不然爲什麼能容忍哥哥這樣做呢?

有時哥哥偶爾打電話要回來看媽媽,也總是被媽媽拒絕:“好兒子,別浪費車費了,有那錢還是給孩子買點好吃的……”侄女已經兩歲了,可哥哥卻從沒有帶她回來過。

有時,媽媽看見別人家的孫女在外邊,就不停地打量,眼裏含着熱淚。她沒說什麼,但我知道,她多麼希望早點看見自己的孫女啊。有時她拿着侄女的照片端詳,能看上好半天,有時摸,有時親的,我看着眼裏澀瑟的,酸酸的。

媽媽越來越老了,她的腿腳開始沒有原來的.靈便,她的精神也大不如從。她開始習慣自言自語,一會和哥哥說,一會和侄女說,餵豬的時候和豬說,餵雞的時候和雞說,我每次休假回家看她這樣,心裏都無比的難受,我知道母親開始思念哥哥了,她是用這種方式來排解自己的孤獨。

我結婚以後,一直沒有時間照顧媽媽。她也很少因爲有事打電話麻煩我。我知道,她只要能動彈,是不忍心辛苦我的。但是媽媽的病開始不好不壞的時常發生,這叫我十分擔心。爲了以防萬一,我給媽媽買了手機,這樣她可以隨時和我聯繫,我可以隨時把握她的病情。但是媽媽很少用,有一次,她頭疼得厲害,沒辦法給我打了電話,我領她去醫院檢查,醫生說是因爲心梗所造成的。媽媽堅持回家吃中藥調理,我拗不過她,只好答應。不知哥哥是真忙還是假忙,很少打電話,好像並不把媽媽的身體放在心上。偶爾打一次,也是說不上幾句話就掛掉,媽媽也從不把自己的病情告訴哥哥,說是怕他擔心。

我知道老年人是最害怕孤獨的,本想把媽媽接到我家來住,但媽媽考慮十分周全,怕我從中受委屈,一次次的拒絕了。

我聽了很是心酸,媽媽總是過多的爲別人着想。爲了盡孝,我想了一個好主意,給媽媽買了一隻非常聽話的小狗。媽媽嘴上說着我瞎花錢,臉上卻樂開了花,從此她的身邊又多了一個傾聽的對象。

小狗的名字叫白白,它十分聽話,媽媽走到哪裏,它都寸步不離。有時媽媽去地裏幹活太晚了,它就叫個不停,一直到媽媽帶它回家爲止。有時媽媽病得起不來炕,她就把手機叨到媽媽的面前,然後站在那裏大聲的叫,直到媽媽打手機爲止。媽媽對它十分喜愛,就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

媽媽總是誇我,說我給了她一個通人性的伴,幫她度過了很多孤獨的日子。媽媽甚至叫白白睡在她的身邊。

那天早晨,媽媽再次突發心梗,我想一定是白白把手機叼到媽媽面前,媽媽才撥響手機的,可是卻沒來得及說話,所以我只聽到了白白的叫聲。

第二天哥哥坐飛機趕了回來,看起來很疲憊,也很悲傷,畢竟是自己的親媽媽不在了,曾經含辛茹苦的養育過他,卻沒有得到她該得的回報。我想他更多的應該是自責和內疚。但是我沒有與他交流,我甚至覺得他不如那條狗。

處理完媽媽的後事,哥哥就藉口單位忙回去了。我安頓好了一切,可是難題來了,白白該怎麼辦呢?實在沒有辦法,我只好把它帶回家,可令人奇怪的是,它來到我家後,一聲不吭,什麼好吃的東西也不吃。剛開始的時候,我以爲是它對環境不適應。可是後來我才發現,它對什麼都不感興趣,對什麼好吃的都無動於衷,只是看着我嘶啞的叫,兩眼嵌滿了淚水。我實在沒有辦法,只好把它帶回了媽媽家,哪知它回到家就趴在媽媽睡覺的地方,一動不動。仍然不吃不喝不叫不鬧,而且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漸漸地它開始不能站立,只閉着眼睛喘氣,很微弱。

我不忍心白白這樣死去,於是去獸醫站給它輸液,可是醫生說它身體太虛弱,恐怕活不了多久了。一共輸了四天液體,白白偶爾精神好的時候,就呆呆的看着我,慢慢地搖着尾巴,眼裏依然浸滿淚水。我知道它是在思念媽媽,可是我能有什麼辦法呢?

在媽媽死後的第七天,我去喂白白飯,發現它已經死去了,眼睛還睜着,噙滿淚水。我的心一下子抽搐起來,想不到一隻狗對人有如此深沉的眷戀,寧可餓死,也要隨主人一起去。

我厚葬了白白,在媽媽的墳邊。我想媽媽在天堂也一定會很幸福的,因爲有白白的陪伴。想到白白,我已經開始不恨哥哥了,甚至開始漸漸地淡忘了他,一隻狗尚且能夠做到如此忠實於主人,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