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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村的日子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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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哥,腿跛,是半個陰陽,就是誰家有點小迷信,讓他掐一下算一下,有時給人家,祭個土神安個竈爺混倆錢,過着自己的小日子。如若有人找他,從來不講價錢,隨心,過多少拿多少,不,太多了他也不要。他是“官”常哥,小孩見了常哥,大人見了常哥,老漢見了也常哥。

山村的日子散文

常哥從沒娶過老婆,但是他有個女兒,聽說是那年常哥去了三灣,給催四家祭土神,天麻麻亮回家,在山路上撿來的。村裏人都知道,但是很少有人提說,特別是他的女兒跟前。但是,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王二蛋。王二蛋這人,腦子有點毛病,不懂高低,兩口子都是,又瓜又歹。村子裏人一般招惹不起。

常哥今年不小了,七十八了,但身體除了腿跛,還硬朗着裏,耳不聾眼不麻。他小時候也進過學堂,寫的一手毛筆字,七鄰八舍都掛中堂。但我聽說,常哥唸書還有一段笑話。那時的學堂,是在剛解放拆了的一個山神廟裏,總共纔有十八個學生。他上一年級就十多歲了,第一天上學,老師給他教着寫他的姓“常”,他從廟裏一直寫到廟院,還沒寫下一個大“常”,氣壞了老師,讓其他學生壓住,用板子又打跛了他的那條好腿,屁股也打腫了,晚上放學回家,是鄰家的倆孩子扶他回家的。自此,他在僅有的五六年學堂裏,發奮寫好字,就有了以後的成果。

我家的中堂也是他寫的,是劉禹錫的《陋室銘》:“天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可以調素琴,閱金卷。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南陽諸葛廬,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常哥寫一幅中堂,收取五十元,我記得很清楚,只收了我家三十元,可能也是看見我家兄弟姊妹多,家境不好的緣故。山裏人的講究多,那怕缺吃少穿,上房裏的正牆上也要掛幅中堂。如果在中堂旁邊掛上四扇屏,上房門是四扇門,在山村裏就是上了講究的。我家只有中堂沒屏,那有格子窗,套着些花形的“窗亮子”,沒那個條件再按上四扇門。

王二蛋求他幾次,他都沒答應,說他的字不配給壞腸子的人。在別人跟前喧謊時說:雖然我腿跛,心是紅的,嘴是肉的。可是王二蛋的心是黑的,嘴是刀子的。不能和他攪和,我也不掙他的那兩個臭錢。

這幾年,常哥吃了飯沒事幹,常出門溜達,能說得來的湊到一塊喧謊。從北坡喧到南坡,差不多就過了一晌。天天如此,有時,天氣太熱了,他就脫了帽子,摸着油光發亮的頭和遇見的人說話。反正村子裏就這麼幾十戶人家,只要在的,天天碰面。有時喧過了頭,孫子就會喊他回家吃飯。

山村人過慣了窮光陰,瞅着太陽看日子,落了就是一天。所以,寒暄成了口頭禪,喧謊成了山裏人一輩子的事。清晨,太陽剛剛爬上山頭,陽光還沒落到屋頂,零零星星的人出門,走在路上碰見,就寒暄上了。天上的地下的,活着的死了的,天冷了天熱了,地裏的莊稼家裏的貓狗,都是寒暄的對象。不管國家的`,省上的,市裏的還是縣上的,只要那個聽到一點新鮮的,喧謊就有了味道,你聽:“昨天美國打了利比亞,還抓了卡扎菲。”一個說。“美國真是霸道,管不好自己的,只想管別人的。”又一個說。他們知道的還真不少,都是電視上看的新聞報道。我一直認爲山村的人是最能喧謊的人了。山村的日頭亮活得很,生活着一羣古老的人,有着並不古老的思想。

常哥幾乎天天在村子裏喧謊。不過有例外的時候,那就是天下雨或者下雪,不能出門。如果遇到下雪,山區的雪是一會半會不見融化的。但南山既然下了,不是一寸半寸,而是鋪天蓋地,總會讓常哥忙上一天的了。

常哥和王二蛋是隔壁,有時爲了雞和狗的事就鬧得不和,王二蛋靠着人多勢衆,常哥知道不是對手,每次都是以忍罷手。如若遇到房前屋後的掃雪,王二蛋兩口子總是把雪堆到常哥的大牆根,讓雪水鹼塌常哥牆上壘起的房子,有時常哥和王二蛋爭執幾句,自己想辦法移了雪堆。常哥深信“好男不與女鬥”,王二蛋老婆是女的,不假,但王二蛋的是男兒身女人性,那怕自己多麼憋屈,只有承受。

王二蛋天天和常哥罵架有時間,他成天窩在家裏,不出門打工。常哥的女兒女婿都在外打工,家裏只有她和孫子,何況常哥老了,不是和人吵架的時候了。

王二蛋的無賴,政府都怕他,人人都搞計劃生育,他隨便,想生就生,男娃女娃就仨。若別人,政府不罰他個驢死鞍子爛纔怪呢。

王二蛋家有兩間房,東倒西歪的,煙熏火燎的,總像出土的文物。人人的房頂都有瓦片,他家的沒有,只是開春了在房頂抹一層麥草和的泥,一到下雨,屋裏擺好盆盆罐罐,常常屋外下罷了,屋內叮叮咣咣下個不停。這樣的房子,總在搖搖欲墜中讓人擔心,你敢上房,房子會塌給你看。

古怪的很,多少年了,王二蛋的房子還是好好地立着。我家的房子才幾年沒住人,現在進了大門,房檐的瓦片全在院子裏摔碎,土大牆東缺一塊,西倒半院。看來房子也是需要人氣的,只要有人住,多爛的房子也能挺住。

計生人員進了王二蛋的大門,不敢進屋去。因爲他家的房子麻雀跳個蹦子就會倒掉,說的不好聽,人家的狗窩都比他家的房子修的好。計生人員並不是怕他家的房子塌了,而是房子裏的那種氣味會把人薰倒。想罰點什麼,是在太難。

不搞計劃生育,就沒辦法享受低保,隔三差五王二蛋就跑到鄉鎮府,找書記鎮長要救濟糧,好像理所當然的他的家就得政府養活。他家養着一頭毛驢,瘦的皮包骨頭,讓人懷疑是不是能拉犁幹活。傍晚,吆到泉邊去飲水,走在下坡路上,後蹄碰前蹄,搖搖擺擺地走路姿勢,就連那糞門也是出來進去的晃動。不怪,村長說:王二蛋養的他先人,白送人都沒人要。

山村的日子,往往在勤快裏生香。不幹就沒活,要乾了盡活。屋裏屋外的,田禾地裏的,驢吃的雞刨的都是活。可是你進了王二蛋的屋,一股嗆人的氣味刺鼻,炕上的被子窩成一個疙瘩,鋪着的氈中間好幾個窟窿,小孩的尿像印上的花跡,一坨一坨的,破牀單上有太多的散落的菊花。他家的女人窩在炕上,亂蓬蓬的頭髮從不打理,真像躁窩的母雞,手上一層厚厚的垢甲,不知道她給家裏做不做飯,做了的飯,旁人看了她的手總會反胃。這麼邋遢的人家,山村裏現在很少。

三個孩子都是花臉,並不是誰給精心描繪的,而是吃喝拉撒中沾滿的污垢,總讓人生憐。但他們活蹦亂跳的在炕上玩耍,穿着鞋子,踏滿的樹葉和糞便都齜在牀單上。

遇上這樣的鄰居,總讓常哥既生氣又生憐。生氣王二蛋兩口子的不講理,憐憫三個孩子居然還沒有上學。就是山區的孩子的學費全免,王二蛋也不會送進學堂的門,學校老師上門催過幾次,但讓他“這是我養的孩子還是你養的孩子”一句話,硬生生的頂了回去。三回五回老師也不敢催去了,大的個丫頭十三歲了,幫着給家裏幹些雜活,看來王二蛋根本不讓孩子讀書,以後會讓孩子和他一樣的活。

有時常哥心想,王二蛋幾次讓他寫一幅中堂,不是也渴望書香嗎。爲什麼不讓孩子讀書,這麼好的時代,不交學費,早上還給孩子們補助早餐,王二蛋真是一根筋,頭也不比他家養的那頭瘦驢的頭聰明到那兒去。常哥想着想着,心生一念,到底行通行不通,還得試着辦。畢竟是鄰居,打折的牛肋子還往裏彎裏,不管打人怎麼樣,常哥想着把事做成人做的,他決定丟棄恩怨,用自己寫的中堂去和王二蛋交換,讓他家的三個孩子上學。

第二天清晨,常哥一邊掃場上的的柴草,一邊觀察王二蛋的動靜,看見王二蛋吃飽了喝足了,慢慢悠悠地走出了家門,常哥就問“二蛋出門了。”二蛋擡頭,是常哥問他,沒好氣地回答:“走走”。常哥接着說:“你不是讓我給你寫中堂嗎?昨晚我想了,可以給你寫一幅。”王二蛋聽見常哥給他寫中堂,馬上臉上換了顏色,問常哥:“你想通了”。常哥說:“我給你寫了中堂,必須你得讓你的三個孩子上學,你答應了我才能給你寫。”不知是中堂在山村太講究,還是王二蛋對常哥的字太癡愛,沒想到他爽快的答應了常哥的要求。常哥又補充了一句:“必須明天你就送去,如果孩子明天上學了,我馬上就給你寫,不要你錢,筆墨和紙我都給你準備好,不但寫好,我還要給你裱好,掛在牆上。”王二蛋一聽,連連地說:“行,行,行”。

果真,第二天王二蛋把三個孩子都送進了學校,常哥二話沒說,拿起筆,蘸好墨,鋪開宣紙,飛龍走蛇般寫了一副和我家的一模一樣的中堂,還是劉禹錫的《陋室銘》,裱好,正正的掛在了二蛋的上房的後牆的中間。

自此以後,王二蛋見了常哥的態度,完全和以前變了一個人。

大山上白雲飄過,常哥每天能聽到王二蛋的三個孩子,從學校老師那兒學來的歌曲,就是那首《山裏的孩子心愛山》:山裏的孩子呀心愛山,從小就生長在山路間。山裏的泉水香噴噴,山裏的果子肥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