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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船散文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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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船,泊在黃河岸邊,可它沒有水的印漬,更不會啓錨遠航。我不明白,這條普通的街道,爲什麼就取了“一隻船”這樣富有詩意的名字。我所知道的是,這裏承載着我一生中刻骨銘心的記憶,兒時快樂而混沌的光景,就是在這裏度過的。

一隻船散文隨筆

這是一條東西走向的長街。最東頭馬路對面是蘭州大學,由東向西依次爲蘭州市第三十三中學,捱過來就是父親所在的省外貿局,省外貿局對面就是我曾就讀的一隻船小學。再穿過一片錯落凌亂、破舊低矮的平房,街口西就是甘南飯店

那時,省外貿家屬院內,有一個防空洞,大人們說是爲了 “備戰備荒”,準備打仗修建的。防空洞有一個洞口就在我居住的家屬院一樓的樓梯口旁,我領着一羣孩子竄上竄下的捉迷藏,一會藏在樓道內,一會又竄進防空洞。洞內沒有燈,只能手摸索着一步一步的往裏走,陰森可怕,洞內分佈着很多個小洞和分岔,其中有個洞口出去後就到外貿大院的院子裏了,我們從家屬院的洞口進去,又從外貿局大院內的洞口爬出來,一天要鑽進鑽出好幾次,防空洞就成了我們最好玩的地方。

不知道爲什麼,那時我總是愛逃課,學校和家裏都管不住我。每次老師派同學到家裏去找,根本找不到,其實我就藏在防空洞裏。跟奶奶說上學去了,從樓上下來直接就鑽到防空洞裏去了。那時父親在我眼裏很年輕、瀟灑,總是穿着一身中山裝,腳上是一雙擦的油光鋥亮的皮鞋。我非常害怕父親打我,只要我逃學被他知道,抓住後不問三七二十一對着我就是一頓皮鞋,踢得我腿上、屁股上青一塊紫一塊。他越踢我,我越不上學,有時爲了躲他,我乾脆就不回家了,少則幾天、十幾天,甚至半月二十天也是有的。

父親用皮鞋踢我的感覺和我那些流浪的經歷,根深蒂固地留在我的兒時記憶中。我這個人從小就不受管束,屬於天馬行空、自由自在的那種性格,以至於很輕易就辭去了工作二十多年的國企,毅然下海經商。所有這些超乎尋常的行爲,不知和我屬猴有沒有關係。

那次挨父親打之後我就出走了,先是在一隻船街西頭我的鐵哥們鄭崢嶸家躲了幾天。鄭崢嶸家裏條件要比我家好,他父親是省經貿委的幹部,母親是蘭州鐵路局醫生,他父親母親對我很好。在他家躲藏的那幾天裏,我總覺得吃住在人家很不好意思,幾天後就離開他家,四處尋找可以棲身的角落。記得那是一個寒風凜冽的冬天,我晚上沒地方住,就鑽進甘南飯店的地下室,抱着暖氣管子等到天亮,從管道內爬出來,看到一輛送完糕點的三輪車,車上放着幾個裝糕點用的木箱,木箱內剩有的糕點殘渣還很多。等那騎三輪車的人剛走開,我便過去將箱內糕點殘渣,以最快的速度用手送進嘴裏,同時將所有箱內的糕點殘渣全部裝進我的衣服口袋。

還有一次我離家出走後,就住在蘭州火車站候車室內的長木條椅子上。夜深了,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有兩個青年人將我從夢中推醒,問我家住哪裏,爲什麼睡在火車站,還問我餓不餓,冷不冷。這兩個人對我說:我們帶你去新彊,那個地方可好玩了,管你吃好穿暖,還發給你零用錢,只是要我聽他倆的話。雖說那時我很小,但主意很正,頭腦也很清楚,不論他們說得多麼誘人,我還是沒有上他們的當。正在他們更進一步忽悠時,父親找到了候車室,揪着我的耳朵,把我從候車室拽了出來。他推着自行車,我在前面走,時不時回頭看,生怕他的皮鞋又踢到我的身上。就這樣一步三回頭地回到家裏,奶奶非常高興,又是給我換衣服,又是給我洗澡,炒了很多好吃的菜,還有我最愛吃的紅燒肉。那時候吃肉要肉票,一個月一人只有一張肉票,一張肉票也就是一斤肉,我一頓就把全家一個月的肉全吃完了。

安穩了不長時間,我的毛病又犯了。這次出逃,還把我的鐵哥們鄭崢嶸也拉上。我們一同跑到了火車站,正好站臺上停着一列發住北京的列車,我倆乘列車員不注意就溜進了車箱。上車的人特別擁擠,我倆就鑽進了座位下,餓得不行了,就鑽出來找吃的。車上的乘客見我們是小孩,就送我們麪包、盒飯等食物。隨着列車很快我倆就到了北京車站。

下車後,在我的提議下沒有出站臺,看到一列去天津的列車,兩人又趁列車員不注意鑽進了車箱。北京到天津一個多小時就到了,下車後因害怕被發現,我們就在站臺上尋找着機會,這時下車的乘客都已走完,站臺上就我們兩個,一個站臺工作人員走過來查問我們的車票,我們被發現是無票乘車,被車站送到天津遣送站,一住就是一個月。那裏住的都是流浪漢,什麼人都有,老人、青年、也有小孩,多數都是要飯的,非常得髒。遣送站有一位帶眼鏡的工作人員對我非常友好,每天晚上他值班時都會將我叫到值班室,用他找來的課本給我補習課文。一天早晨點名時,我倆還有很多人被叫出來列隊排好,由遣送站的工作人員和揹着衝鋒槍的武警,將我們一行押上了發往蘭州的列車。我們從天津又被送回了蘭州遣送站,一住又是好多天。那天下午該我值日送飯,我端着飯盒去食堂打菜,走到大院時突然看到遣送站大門開了一個縫。我欣喜若狂,回頭使勁給鄭崢嶸打手勢,示意讓他過來,我們好逃走,然而對我的手勢他沒有任何反應。我顧不了許多,將飯盒往地下一扔,拔腿就跑。一口氣從大門縫裏鑽了出去,跑出遣送站好遠了,我還不時回頭看有沒有人追我。

逃出遣送站後,我才感到了自由是多麼的愜意和美好,陽光溫暖地照在我的身上,我眯着眼睛久久地注視着天上,感到自己和天上那朵飄浮的白雲一樣自在。可高興過後,我又不得不考慮下一步怎麼辦,是繼續流浪呢?還是回家?經過考慮,我最後還是硬着頭皮回了家。

蘭州是全國有名的瓜果之鄉,每年夏季以後,無論走到哪條街上,都能聞到那香甜的瓜果氣息滿街飄蕩。有次我注意到,對面外貿局的禮堂裏放滿了專供出口的白蘭瓜,它們散發出貴族一樣的氣味,似乎比市面上賣的大路貨更爲香甜。

於是,我招呼鐵哥們,趁一個月明星稀的晚上,屏住呼吸來到存放白蘭瓜的禮堂窗戶下,學着電影中解放軍偵察敵人陣地那樣,發現禮堂窗口的最上頭有一扇窗戶沒有關緊。我讓一個鐵哥們就地蹲下,我踩着他的肩膀上,再讓他慢慢地站起來,輕鬆地爬到了窗臺上,哧溜一下鑽進了大禮堂。禮堂裏擺滿了裝着白蘭瓜的木箱,那種木箱很講究,是用上好的寬木條,留下等距的空隙釘起來的,裝在箱裏的白蘭瓜都能看見。打開木箱,裏面的每個瓜都用紙裝好的,還用一些碎紙條墊在下面。一個個白蘭瓜們透出誘人的氣味,不用說吃到嘴裏,光是看看就讓人迫不及待了。我連續打開好幾個箱子,將白蘭瓜從窗口一個接一個傳遞出去。偷瓜得手以後,我忐忑不安了好幾天,每天像個乖孩子一樣按時上下學。老實了幾天後,覺着沒有人知道我們的事,一顆懸着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過了沒多久,我準備招呼幾個鐵哥們再幹一回。卻發現禮堂裏的白蘭瓜已經不知去向,又恢復了準備開大會的模樣。那天,我正和幾個鐵哥們在家聽奶奶講故事,突然聽到對面大禮堂內的口號聲、鑼鼓聲不絕於耳。急急忙忙跑去,見禮堂門口擠滿了人羣,我們從縫隙中鑽進去,看到禮堂的臺階上一字排開站着幾個人,頭上戴着用報紙糊的高帽子,脖子上還掛一塊牌子,上面寫着打倒反革命分子某某某的名字,名字上用紅毛筆打着叉叉。禮堂內羣情激憤,打倒、打倒的口號聲此起彼伏,一浪高於一浪,叫罵聲、口號聲、揮舞的手臂,把整個大禮堂鬧得天翻地覆。不一會兒,這幾個“走資派”被人們架着胳膊,一個個押了出來。那些被押出禮堂的“走資派”中,官兒最大的就是當時的省委書記“汪鋒”。夏日灼熱的陽光非常刺眼,“汪鋒”頭戴一頂用報紙糊的帽子,脖子上用鐵絲掛着一塊用鐵皮做的牌子,身上穿着一件厚重的羊皮襖,汗水從他頭上臉上小溪一樣流淌下來。他在人們憤怒的口號聲和揮舞的手膀下,身體不由自主的哆嗦着,嘴裏還唸叨着:我有罪、我有罪,打倒汪鋒、打倒汪鋒。從此以後,一隻船就沒有安寧過,晚上不時聽到造反派架起大喇叭播出的通知、公告,還有這一派和那一派“戰鬥”的消息。學校已經停課,紅色綠色的傳單滿街飛揚。我們閒來無事,就鑽進造反派的人羣中聽他們在爭吵,聽得不耐煩時,就照着不知哪位造反派的.小腿肚,偷偷擡腳一頓亂踢。因爲我個子小,在人羣中不易發現,踢完後撒腿就跑,覺着很是過癮。

在一隻船的記憶中,最快樂的莫過於每天中午等父親下班後學騎自行車。

雖然父親的單位就在這條街上,可他卻經常騎着一輛自行車上下班。那是一輛公用自行車,牌子叫“三槍”,是進口的。父親是個愛乾淨的人,褲子中間總是有一條褲縫筆直筆直的,雖然他騎的自行車是公用的,卻總被他擦得一塵不染。每當我老遠看到父親騎着自行車向家裏馳來時,就歡快地跑步迎了上去,從他手裏接過自行車,父親就站在一邊笑眯眯地看着我。剛開始學騎車時,因爲我個子小,只好一隻腿從自行車大梁中間伸過去,雙手握着自行車把,父親扶着自行車後架,這樣自行車就不會因爲失去平衡而跌倒。學了一段時間後,找到了平衡也就不要父親在後面扶了,我很快的就能雙手握着自行車把,一隻腿掏進自行車車架裏,將車騎得飛快。

除了學自行車外,我還對所有會行駛的機器感興趣。有一天我看到外貿局門口停着一輛“嘎斯”車,看看沒人跑了過去,見車門沒有鎖,就鑽進駕駛室,雙手握着方向盤,一隻腳胡亂踏着下面的一溜踏板,車突然向前走了起來,就這樣我將車開了有好幾十米,差點碰到外貿局門口的電線杆上。還有一次,我領着幾個同學來到黃河邊,那是個夏天,我們沿着河岸玩耍,突然發現岸邊停着一隻快艇。我揮了揮手招呼幾個同學一起爬上快艇,我鑽進了駕駛室,用我偷開汽車的方法,竟然將快艇發動了起來,我高興得大聲宣佈:大家注意了,我現在宣佈我任船長,大家坐好了!說着話快艇竟然動了起來,幸好用鐵鏈拴着,船拽着鐵鏈發出咣咣的響聲。正玩得開心和起勁的時候,跑來幾名警察,把我們全部抓了起來,關進了水上派出所。一進派出所,有個警察就脫下鞋,用鞋底在我的脖子後面打了兩鞋底。一邊打一邊說:我讓你開,我讓你開,看我不打死你。他命令我們面向牆壁一字排開站着,那天陽光特別得強烈,這還好說,更爲惡劣的是一位警察在我們面前鋪了一張羊皮,羊皮上灑了一層黃土,他手裏拿着一根木棒對着我們敲打着羊皮,羊皮上面的塵土在木棒的敲打下飛揚,嗆得我們睜不開眼睛。在灼熱的陽光下,我的汗水混合着塵土,像泥石流一樣從臉上淌了下來。好容易捱到太陽落下,天慢慢黑起來,警察才把我們押在一輛三輪摩托車上,拉回外貿局家屬院找家長。我心想這下壞了,這回父親會打死我的,闖了這麼大的禍能不打嗎?然而,當警察走後父親竟然沒有打我,我感到非常地意外。他不但沒有打我,也沒有說我,給了我十足的面子。

從小我就喜歡駕車,以至於我現在的開車技能,足以趕上專業司機的水平,不知是不是與兒時的經歷有關。

一隻船給我留下了諸多甜甜澀澀的回憶,至今,它還在那裏靜靜地停泊着。每當我路過那條街道,都要試圖尋覓當年的行蹤和氣息。然而,原先那片低矮凌亂的平房早已拆除,一隻船已經變成了漂亮的馬路,其間蓋起了許多高樓大廈。可我還是固執地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聽,用鼻子去聞。幾十年的風雨已過,一隻船甚至比原先更年輕漂亮了。而我,卻在年復一年的時光中,漸漸成熟、老去。

就在我完成這篇文字時,才偶爾從一張舊報紙上看到“一隻船”這個地名的來歷:“左宗棠麾下的湘軍征戰西北,有感於鄉關萬里,頓萌葉落歸根之念,遂籌資在此地營一所義園,用來暫放亡故江南人的靈柩,以便日後扶梓故里安葬。義園造型奇特,頗似一艘揚帆遠航的大船。人們根據義園的外形,把這個地方叫作‘一隻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