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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戲的隨筆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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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鄉戲的隨筆散文

小六子還沒來,這倒不要緊。香菊也還沒來。

夜晚的南太行鄉村四野靜默,羣山如擋,衆多的村莊在不同的山坳裏坐落,其中大部分如夜晚一般漆黑和寂靜,只有位於衆村之間的礫岩村中心燈火輝煌,鑼鼓笙簫並咿咿呀呀的唱腔,震得整條河溝都嗡嗡作響。

舞臺是羣衆們集資修建的,平時是鳥雀的天堂,老鼠和狐狸的疆場,只有每年三四月份,纔會成爲衆人聚集的地方。

也不知從哪年開始,開春時節,天就乾旱,一連一個月或者兩個月,別說田地皸裂如老孃兒們的額頭,連坡上的草,還不如新生兒的頭髮稠密。

糧食才能活命,有命才能掙錢。眼看莊稼枯焦、顆粒無收,村人就開始搶水,前幾天大家還講究點鄉情鄉親,相互看面子,等到莊稼白天冒白煙,晚上低頭蔫腦,馬上就像草一樣死在地裏了,也就顧不得那麼多了。在水的問題上,讓就等於讓命。因此爆發的言語衝突此起彼伏,實在不可開交,便訴諸肢體暴力。

村主任家比龍王廟還熱鬧,這個還在嚶嚶唧唧地哭訴,哪個就嚎喪着進了院子。

這陣仗,再發展下去非鬧出人命不可。支書召集黨員幹部召開緊急會議,決定重啓往年方案,即請一個戲班子來唱幾天,向玉皇大帝龍王爺和雷公電母求幾場大雨。

錢當然也是村幹部挨門挨戶按人頭收上來的。

學校聞風而動,家也在本村的校長一聲令下,我們這些學生也就背起書包,作了鳥獸散。

戲班開唱的第一個晚上最熱鬧,村幹部組織了十幾個壯勞力,從位於礫岩村下方的龍王廟裏,把泥胎神像擡到戲臺下面,然後再找一個年歲比較大的,又懂點祭拜規矩的老人作弄一番,戲班子纔可以正式開唱。大人們早早就搬了凳子,或者找幾塊石頭摞起來,先把位置佔好,到開唱時候,眨眼間就彙集起來,一個個舉着黑壓壓的腦袋,張着參差不齊的眼睛,跟着戲臺上的長袍彩袖、鑼鼓鈸鑔悲歡離合,淚水漣漣或者大快人心。

儘管如此,天還是老樣子,一片黑雲都沒有。

孩子們多數一句也聽不懂,也沒心思看那些陌生人穿長袍、塗花臉在臺上亂七八糟的連轉圈帶拖着舌頭唱。

再向前幾年,每當唱戲時候,就特別興奮,我肯定也和其他孩子一樣,在馬路上跑得塵土狼煙,還猴子一樣在人羣中亂竄,再不就比賽看誰爬旗杆爬得最高。

可從十三歲這年開始,我忽然有了心事。

這個心事,和一個名叫香菊的女同學有關。

前一年,莊稼正忙着成熟的時候,我和村裏一二十個同齡人忽然就到五里外的石盆村上初中了,其中就有香菊。她和我是小學一到五年級同學,本來,這一點也不驚奇。可就在那年初秋的一個早上,事情發生了開天闢地的變化。

早上有些涼,草木可能意識到自己命不久長,乾脆也配合氣候的行動,一顆顆一株株地頹喪起來。小路上都是露水,看起來很漂亮,滴在手上腳脖上冷就使勁往骨頭裏鑽。我從家下到馬路上,褲腿就溼透了。正弓着腰撅着屁股擰的起勁,不知誰在後面噗嗤笑了一聲,我一驚,起身回頭,就看到了香菊。

我一下子驚呆了。

香菊長相和學習成績並不出衆,上小學時候,而且還嘴脣上還常常掛着兩條麪條似的白色鼻涕,臉蛋也黑,頭髮上還偶爾懸着幾根草芥。我和同村同學老軍蛋還私下說,香菊就像個傻閨女,鼻涕都擦不乾淨,頭上的草芥就像電影裏被爹孃準備賣掉的孩子一樣。從那兒以後,雖然在一個教室上課,但我對香菊從沒特別在意過。

直到那天早上。

我沒想到,一上初中,香菊一下子變了一個人,臉也白了,看起來還很嫩;眼睛也大了,以前像黑水甕,現在像清水潭,更要命的是那笑,那神情和走路的姿勢,哎呀,香菊怎麼一下子就從醜小鴨變成了七仙女呢?

就在我愣怔的當兒,香菊揹着書包,小身子一扭一扭地走在我前面了。

香菊一下子變了!

到學校,我就對小六子和老軍蛋說。

小六子比我和老軍蛋大兩歲,先前在鄉中心中學唸書,因爲學習成績差,還特別愛當霸王,三句話不和,就拳腳齊上。不得已才轉到我們石盆中學來。

小六子哼了一聲,倆小眼斜看了一眼我,說,我說你們倆啊,都是睜眼瞎,人家香菊從小就長得好看!現在纔看到,那是你倆瞎了狗眼。俺爹早就給俺說,他和香菊的爹是夥計,倆人總是在一起幹木匠活兒,關係好得合穿一條褲子還嫌鬆。俺爹還說,等俺長大了以後,就把香菊娶過來給俺當媳婦!

呸!小六子話還沒說完,老軍蛋就鄙視地呸了一口。

小六子臉色一變,左手鷹抓一樣迅速扣住老軍蛋的肩胛、老軍蛋辯解說,六子哥,俺不是呸你,是俺嘴裏有個東西。一邊說着,身子一邊斜着向下彎。

小六子不依不饒,一邊使勁一邊說說,叫你小子臭嘴再呸老子?以後還敢不敢?

【二】

第二天,還是沒下雨。

可這也不是個事兒。

香菊怎麼還沒來呢?開場鑼鼓敲得的震天響,連整個礫岩村都在抖動。我照例站在戲臺一側的幕布後面,倆小眼睛像是兩道激光,在衆多的臉中搜尋。看了幾百遍,香菊確實還沒來。

往常,戲開場前幾分鐘,香菊就嫋嫋婷婷地走到自己座位上坐下,一邊嗑瓜子一邊朝戲臺上看。有幾次,她看到了我,表情忽然羞澀了一下,好像一滴清水猛地打在一枚花瓣上,漣漪隨即盪漾開來,臉也紅了,扎着馬尾辮的頭微微下勾。那姿勢、神情,讓我無端陶醉,心裏好像灌進了五斤蜂蜜。

臺下的人越來越多,黑壓壓的人頭,好像一面坑窪不平的山坡。我往香菊家的方向看了看,黑黜黜的。路上的人來來往往,嬉鬧的孩子們大呼小叫。又等了七八分鐘,我想到路邊去看看。香菊的家就在不遠處,站在馬路上,就能看到他們家的院子。

穿過人羣,剛走到戲園子和馬路相連的地方,忽然看到了香菊。她朝着戲園子,腳步很快,但不慌亂。冷不丁走了個臉對臉,我一陣驚慌,腦袋左右擺了幾下,還是不知道該往哪裏放。

香菊倒是依然故我,輕盈的身子從我身邊螢火蟲一樣擦過,隨即飄來的那種氣息,有些清香,還有些甜。

我怔在原地,大腦一瞬間失去意識。

路邊,有幾家搭棚子賣麻糖、羊雜碎湯的本村人,還有一些外地來的商販,在地攤上兜售小孩玩具、書,衣服等貨品。

我剛一扭身,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耳邊還響起一聲大喝,把我嚇了一跳。

小六子和老軍蛋就像倆夜行賊一樣站在面前。

你小子咋不報到?想造反不是!小六子瞪着我說。

老軍蛋則忽閃着一雙大眼睛,在旁邊察言觀色。

我支吾了一下,說,剛纔俺娘非要讓俺和他們一起坐戲臺下看戲。這不,好不容易纔找個尿尿的機會跑出來了!

小六子神情也和緩了下來,又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說,這個嘛,情有可原。昨晚上交待的任務完成了沒有?我愣了一下,順口問他啥任務?

小六子眼睛又一瞪,右胳膊揚起,爪子就要落在我身上時候,卻又收住說,不是讓你帶錢嗎?

其實我一直記得。

昨晚看戲時候,小六子說,今晚上外村的一個同學來,作爲地主,咱得意思意思,不能讓人家覺得咱這當同學的不懂禮。小六子的意思是,等那位同學來了,買點吃的喝的招待一下。還特意交代我們說,那同學叫曹建曉,爹是鄉民政所長,能和鄉長書記甚至縣長說上話。

老軍蛋當時就問,那和咱有啥關係?

小六子把食指圈起來,用骨節敲了一下老軍蛋的腦袋,補充說,你小子懂個屁,當官的總比當農民的.強吧?你敢保證你以後遇到事情不求人?求人的話,當官的說話不出屋都有人聽,當農民的說話迎風臭十里人也當沒聞見。懂不懂?

懂!老軍蛋捂着腦袋說。

我也點點頭,表示懂。其實心裏還是不懂。

小六子不僅比我和老軍蛋大三歲,個子還高,塊頭比兩歲的牛犢子還猛。

對於這等猛獸,我知道唯一的辦法就是順從。小六子知道我們怕他,就一直把自己當成暴君,凡是他要做的,我們必須服從。稍有反抗,就會遭到他的痛擊。

小六子對付我們的絕招有兩個,一是用蜷起來的食指骨節敲鼓一樣敲我們的腦袋,用力輕的話,疼一會兒就好了,用力重點就要疼幾天。這完全取決於他當時的心情。二是用腳踹,輕的打一個趔趄,重的當場摔倒。

喏!老軍蛋從兜裏摸出兩款錢,兩個五毛,三個兩毛,四個一毛。

俺去找俺娘要啊!我沒等小六子吱聲,轉身就往戲臺下跑去。

【三】

香菊還坐在原來的位置,一邊是他爹,另一邊是他娘。我娘和一家坐在一排,但中間還隔着兩家六七口人。爲了防止被香菊看到,我從一側往過蹭。正在看得起勁的人受到驚擾,咦了一聲,看我是大小子,就嗔怪說,你小子泥鰍一樣鑽啥鑽?耽誤俺看戲。我沒吭聲,一直蹭到娘身邊。娘和爹都是戲迷,正仰着臉、張着嘴巴盯着舞臺上的老生老旦青衣小生等等,沒發覺我蹭到他們跟前來。

要錢幹啥?母親如臨大敵。

我支吾了一陣子,也沒說出個合適理由。娘繼續看戲,不管我。我繞到爹背後,牙齒咬着他耳朵說,爹,給俺兩塊錢!爹扭頭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娘。

爹在家說話基本上不算,凡事都是娘做主。娘叫他打狗他不敢攆雞,讓他朝東他不敢向西。

爹看孃的意思,就是徵求意見。娘也看了看爹,再看看我。對爹說,你有就給他兩塊錢。爹像得了聖旨一樣,立馬從內衣兜裏掏出兩個一塊錢,遞給我的時候,小聲說,不要亂花掉啊!

哪能輪到我自己亂花掉呢?

擠出人羣,正要邁步向小六子和老軍蛋所在的地方走,忽然覺得,對小六子這樣的暴君,完全沒必要太聽話。再拖他一會兒也不要緊。主意拿定,我轉身又爬到戲臺子一側的幕布裏,眼睛迅速瞄準了香菊。香菊真的很好看,那時候,她一邊嗑着瓜子,一邊目不轉睛地看着戲臺上。

那戲是《鍘美案》,黑老包正在氣勢洶洶第教訓陳世美,秦香蓮帶着兩個孩子縮在一邊嚶嚶哭泣。

香菊可能也看得入神,清如泉水的眼睛好像也燒着一團火,直衝衝地噴向戴着烏紗帽穿着一身紅色蟒袍的陳世美。黑老包訓斥到精彩的地方,臺下不斷有人大聲喊好,又拍巴掌。香菊有沒有喊好,我沒有聽到,但她嘴脣確實動了一下,至於有沒有發出聲音,我也不清楚,唯一知道的是,香菊也跟着大人拍了幾下巴掌。她的手很小,手指很細,拍起掌像一對白翅膀,緩緩地,悠悠地,合起又分開。雖然就那麼幾下,我覺得整個戲臺下就成了一片花海,香菊的兩隻手,就是在其中飛舞的獨一無二的美麗大蝴蝶。

我暗自笑了一下。

香菊也在看我!我忽然一陣心跳,繼而全身發燒,再呼吸急促。急忙收回目光,佯裝看戲,又覺得不對勁,渾身像長了一層厚厚的羊毛;再轉過臉看香菊。香菊的那雙俊眼還在看我。我急忙撤回目光,再佯裝看戲。幾秒鐘後,又忍不住看香菊。香菊卻還用那雙天鵝湖一般的眼睛看我。

嘿,你小子,以爲躲起來就安全了嗎?背後忽然傳來小六子的聲音,我渾身打了一個激靈。扭頭一看,小六子正怒氣衝衝,瞪着一雙老鼠眼狠狠地看着我。老軍蛋怯怯地站在小六子後面。

喏,錢有了。我說。一臉慍怒的小六子一看到錢,裝滿雷霆的臉立馬鬆弛了下來,嘿嘿笑着說,中,小子,辦事還可以。趕緊走,曹建曉來了!

小飯館就在路邊。

進門,小六子就向曹建曉介紹說。這是我的好兄弟老軍蛋、平頂山。

曹建曉身材也高大,而且比小六子還肥,嗓音沙沙的,兩腮的肉向下耷拉。聽了小六子的介紹,曹建曉側了一下身子,遞過來一張肥手。我不知道他要幹啥,木在那裏。見我沒動靜,又轉向老軍蛋。老軍蛋條件反射似的右手迎了上去,曹建曉抓住,握了握又放開。

這時候,我才知道,在我們南太行鄉村,也有人見面握手了。

小六子一聲招呼,說,咱們去坐坐。

坐坐的意思是,請客人吃飯喝酒。

我心裏想,我和老軍蛋才十三歲,小六子也不過十五歲。曹建曉和他關係再鐵,也就是吃一碗羊雜碎湯吧。

可我沒想到,一坐下來,小六子就大聲叫了四碗羊雜碎湯,還要了一瓶水仙花酒。

我看了看白白的酒瓶子,又看了看老軍蛋。

老軍蛋也看看我。趁小六子和曹建曉眉飛色舞大談同學情誼時候,我朝老軍蛋使了一個眼色。老軍蛋點點頭。我藉口尿尿,先起身向外走,老軍蛋說他也去,起身就跟在我後面。

這可咋辦?我說。

就是啊!老軍蛋在黑暗中說。

反正我是不喝。我說。老軍蛋嗯嗯了一陣子,說,要是暴君逼咱們喝酒咋辦?我說逼着也不喝。

【四】

我的朋友來,你們不喝酒,不給我面子算小事,不給建曉面子,叫我以後咋在這鄉里混!小六子說着,就給我和老軍蛋也倒上了大半杯白酒。濃烈的酒氣刺鼻而來。我見推不過,第一口時候抿了一下,辛辣,放下。第二杯時候照葫蘆畫瓢。三五口後,小六子和曹建曉的酒下去一大半,見我和老軍蛋的酒杯還是老樣子,小六子忽地站起身,大聲說,你倆兔崽子,不聽話不是,這下老子看着你倆喝,誰不喝老拳伺候!

老軍蛋起身,眼巴巴地看着小六子說,六子哥,俺喝!說完,就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然後轉身哇地一聲吐了出來。我一看,更不喝。小六子朝老軍蛋屁股上踹了一腳,大聲說,沒出息,淨給老子丟臉!轉身又看我。我沒動。小六子抓起我的酒杯,手一抻,酒杯子就碰到了我的嘴角。我哎呀一聲,急忙俯身,吐了幾口唾液,見裏面沒血,才又坐端正。小六子依舊讓我喝,我遲疑了一下,他就蜷起了食指,作勢要敲我的腦袋。

我猛地站起身,氣呼呼地看着小六子。

小六子長腿一伸,就把我踢倒在地。地面很硬,我穿的又不厚,胳膊肘子很疼。正在呲牙咧嘴,小六子又在我屁股上踢了一腳,一邊大聲說,讓你倆給老子丟人,讓你倆給老子丟人!

曹建曉看樣子也有點發暈,上來說,六子,算了,不喝就不喝了吧,咱倆也喝得差不多了。

小六子紫紅的臉上裝滿慍怒,繼續大聲呵斥我和老軍蛋:他孃的你倆不喝酒也行,現在去把香菊給老子叫來,就饒了你們。不然,老子今晚非要讓你倆躺在地上爬不起來!

我率先摔門而出,走了幾步,又停下。這時候,老軍蛋也耷拉着腦袋走了出來。這時候,戲臺上還挺熱鬧,看樣子,黑老包正在和公主、皇后論理。唱腔很粗獷、語氣還挺凌厲。

咋辦?老軍蛋怯怯地說。我說,管他孃的個毬呢!咱去看戲,一會兒跟着爹孃回家睡覺,讓他自己叫香菊去吧!

躲了十一躲不了十五?老軍蛋說。

我啊了一聲。知道老軍蛋說的實話。

也就是說,我和老軍蛋怎麼也跑不出小六子的手掌心,這個暴君,拿着我們的錢請他的破同學不說,還逼着我們喝酒。更可氣的是,還要我們把人家香菊給他叫過來。

陪酒嗎?

以我的判斷,小六子再他孃的渾球,也不敢做這樣的事情。況且,陪酒這等事兒,剛有人傳說縣城裏有,但都是在金碧輝煌的大酒店和政府招待所,我們這窮鄉僻壤、石頭房子裏,大人們自己還捨不得喝酒,哪裏還叫人陪着喝呢?

或許他只是叫香菊也來喝一碗羊雜碎湯?老軍蛋又說。

我一個激靈,覺得老軍蛋這話說得無比正確。

【五】

香菊顯然也跟着進入了高潮,跟着黑老包還有嚶嚶哭泣的秦香蓮,表情一會兒振奮一會兒悲傷。我和老軍蛋躲在一邊觀察了好一會兒,不知道怎麼樣才能把香菊叫出來。

老軍蛋說,這事只有你去。我一個哆嗦,趕緊說,香菊一看我我就軟成了稀米湯,哪兒能開口說話!再說,她和她爹孃家人一起,還是你去比較合適!

老軍蛋說,要不咱倆一起去?

別無他法。

當我和老軍蛋鑽過人羣,到香菊跟前,黑老包喊了一聲開鍘,王朝馬漢就把陰森森的鍘刀打開了來,陳世美的腦袋被放在上面。

老軍蛋用小手指戳了一下香菊的後背。可能是用力太小,香菊沒發覺。老軍蛋怯怯地看看我,又使勁戳了一下香菊的後背。香菊倏地轉過身子,先看到個子較高的我,再看到老軍蛋。

香菊一臉的疑惑。

小六子讓你去一下,就在路邊的小餐館。香菊沒吭聲,轉過身子,繼續看舞臺,沒有一點要動身的意思。我低着腦袋,往人羣外鑽。老軍蛋跟在後面,正在這時,戲曲也演完了。人們紛紛起身,先是鼓掌,然後又相互喊叫自己家人回家。我爹孃也大聲喊我。我不知道該不該回答。因爲,小六子交待的事兒沒做成,得當面給他一個說法,不然的話,上學時候指不定咋收拾我呢。

我拉上老軍蛋,竄到小飯館,進門就喊,暴君暴君,香菊說讓你自己去叫他纔來!

老軍蛋氣喘吁吁地看了我一眼。

他孃的!小六子罵。也不知道罵誰。

外面有人喊曹建曉的名字,大概是他娘。曹建曉說,今晚挺感謝你們,來看戲,受了一頓招待,改天到鄉里,我安排你們到太行酒店吃飯!說完,站起身跟小六子握手,又把手遞給我。我趕緊迎上去,和他握了一下。

總算睡了一個安穩覺。

第二天早上醒來,我在被窩裏暗自笑了一下,對自己急中生智的良好表現很滿意。要不然,小六子指不定還要幹出點啥事兒來。上午很快就過去了,下午又是唱戲。我正在想去不去,老軍蛋就站在院子裏喊我說,平頂山,小六子讓咱倆趕緊去呢。

你倆狗東西,竟然騙老子!一見面,小六子就大吼說。

我和老軍蛋一臉狐疑,看着暴怒的小六子。

香菊根本沒說讓我去叫她!小六子說!

我暗叫不好。

老軍蛋看看我,我也看看他。

今兒個,你倆不把香菊叫來,每人拿兩顆門牙贖罪!小六子又吼道!

我有點氣憤,覺得小六子太過分。就大聲說,你不是說香菊以後肯定是你媳婦嗎?男人叫自己媳婦,那是天經地義,俺們去叫你媳婦,名不正言不順。

嘿,你小子還敢犟嘴?小六子瞪大眼睛,一邊斜着身子向我欺過來。

我覺得也是這個道理。老軍蛋忽然開口支持我。

好啊,你倆敢反叛老子!小六子臉露兇相,握着拳頭,看看我,再看看老軍蛋。我大喊一聲跑!撒腿就往戲臺下跑。老軍蛋緊隨在後。小六子急忙追趕。我跑到戲臺上,又鑽到後臺,一羣演員正在忙活,化妝的化妝,說笑話的說笑話,我看牆角放了一堆花花綠綠的道具,就和老軍蛋鑽了進去。

小六子也進來了,我想肯定被這小子逮住。沒想到,一個花紅臉的演員卻大聲呵斥小六子說,這是後臺,不允許外人進來,趕緊出去!

小六子眼睛逡巡了一圈,無奈地退了出去。

過了好一會兒,我和老軍蛋還不敢露面。但蹲着難受,實在忍不住了,我和老軍蛋就轉到響器班背後,就近看戲,捕捉小六子的行蹤。

那兒!老軍蛋說。

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我先看到香菊,再看到小六子。

小六子居然和香菊坐在一起看戲!

我心像被秤砣砸中般的難受,全身發軟,胸腔裏面好像颳起了大風。我清楚這叫悲傷和絕望。眼淚不由得唰唰而下。老軍蛋很驚詫,問我咋了?我緊閉眼睛,咬着嘴脣,感覺自己那一刻就像上了黑老包的鍘刀。

我再睜開眼,哀怨地看香菊,卻發現,小六子和香菊兩家人都在一起。忽然有點雨過天晴的感覺,心裏想,大人都在一起看戲,孩子坐在一起也沒啥。這時候,小六子也發現了我和老軍蛋,用手指了一下我們,然後起身,瞧架勢要到這邊來。

老軍蛋作勢要跑,我拉住他胳膊說,怕永遠不是個辦法,對付暴君,也要用暴君的手段,只要他敢來,咱倆就往戲臺中間跑,他敢上來,咱倆就和他對打。叫所有人看咱們的戲。

老軍蛋說,這不行吧,咱倆打不過的。

我回身找了兩根幹木棒,遞給老軍蛋一根。老軍蛋看着我,臉上盡是驚恐。而在那一刻,我心卻堅硬如鐵。同時也想,只要讓小六子當着這麼多人面出一次大丑,他以後娶香菊做媳婦的夢一定會泡成一潭爛泥湯!

正在這時,忽然滾過一陣響雷,隨即,豆大的雨點落了下來。人們愣怔了一會兒,紛紛擡頭看天,爾後又爆發出一陣巨大的歡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