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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的月明優秀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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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的中秋,跟尋常日下並無差別。正是秋收時節,許多豆子,比如豌豆、小豆、綠豆都早早熟透,若不及時收割,它們自己就會從豆莢裏蹦出來,跑掉。還有蓖麻這種作物,也是。所以,中秋這天,大人們還在地裏忙碌,露水突然在晨來晚去的間隙冒出來,陽光下,每顆草都頂着一顆閃亮的小水晶。傍晚回家,他們褲管上總是掛着厚厚的泥漿,鞋上也是。

從前的月明優秀散文

家家院子裏,都晾曬着豆莢和蓖麻。小孩被派去在太陽底下踩豆子,踩蓖麻。有天夜裏妹妹在夢中大喊,原來她變成了一顆蓖麻,被許多的腳踩來踩去。院子裏空蕩蕩的,大人們都去了地裏,雞們也被趕到遠遠的河溝那邊。院牆外不知誰們走過,一個說,今兒十五了。另一個說,是啊,今兒十五了。聲音朝四下裏散去,人走開。我跟妹妹便看着彼此的臉,停下了腳步。

從前的中秋,對於小孩來說確實是個好日子,蓋因有一年不遇的月餅吃,這種來自糖和堅果的甜蜜和清脆,爲節日平添了隆重莊嚴感。從前打月餅,是件頗爲麻煩的事。先要去溝裏找核桃樹,敲幾十個青核桃,回來放在太陽下曬,曬到青皮變黑,再變幹,然後剝出裏面白嫩的果仁,但也不能用來做月餅餡,還需要繼續曬乾。晾曬在窗臺上的核桃,我們從來不敢偷偷砸開一顆,青核桃皮裏的汁液會暴露我們,一旦粘到手上,十天半個月也洗不掉。供銷社裏的黑糖裝在一個大甕裏,蒼蠅飛來飛去,人們並不像如今這般,臉上涌出厭惡的神色。這世上,好的東西皆被萬物所愛。調好餡料,開始排隊,等待村裏僅有的兩個瓦鏊子,我們叫它“鬼拾翻”。“鬼拾翻”由兩個向下的淺底的瓦缸組成,比普通的鍋大一圈的樣子,易碎,且不常用,每一次被火烤,總會生出一些新的裂縫,便用鐵絲緊緊地攔腰纏了一圈。“鬼拾翻”這個名稱頗爲形象地表述了打月餅時的情形。打月餅至少需要兩個人,其中一個,就是專門來不停地翻倒瓦缸的。兩個一模一樣的瓦缸,底朝上,口朝下,一個在下,一個在上,將捏好的月餅放到跟瓦鏊子差不多大的鐵板上,再將鐵板子放在下面的瓦缸上,用另一個瓦缸蓋住,大約三五分鐘,它們就需要對調一次。小要火,要手勤,動作要輕,人像小鬼一樣,將兩個瓦缸耍來耍去地折騰。

從前,月亮被我們喊成“月明”。好月明的夜裏,窯洞上的草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月明早早升起,那時太陽還在半天裏熱辣辣地曬着我們和蓖麻。天上出現了奇異的一幕,一面是火紅的,耀眼的,熱的。一面是青白的,暗淡的,冷的。風從溫河的河牀裏一波一波刮將來,熱汗很快便褪去了。中秋夜,月明最圓,最清,也最亮。我的父親在傍晚從遙遠的工廠趕回來,這時候,母親已經從果樹上摘下最紅最大的果子,而祖母也走遍成熟的玉米地,如願找到嫩玉米。她將玉米、南瓜和土豆,放到籠裏蒸,糧食的香味很快氤氳到院裏。

遵照大人的囑咐,將河溝邊上的雞們趕回來,它們似乎也嗅到了節日的味道,一個個嘰嘰咕咕,頗有微詞,但到底招不住即將落下的棍棒,還是乖乖回窩了。祖母也不再吝惜清水,成盆成盆地往院裏倒。按祖母的說法,神仙是最愛乾淨的,它們見不得一點骯髒。如果它要覺得你們家髒,不止不會護佑你家,且還會降罪你家,讓你家人飢餓,貧窮,生病。

一切收拾停當,小炕桌擺在院中間,香爐裏盛滿小米。那時月明還在很低的地方遊移,靠近月明的那片天空,呈現出明黃的`光暈,好像月明在另外一些人那裏歡度,耽擱了我們。俟月的過程頗爲漫長,但也極其興奮。我跟妹妹不斷接過大人們從瓦甕和籠屜裏拿出來的食物,擺在院子裏的桌子上,有幾次,我們在偷笑的時候差一點就撞在一起了。

天越來越藍,是那種帶着暗沉之氣的藍,月明,是搖櫓而來的遠客。望眼欲穿中,冒着熱氣的食物,漸漸涼掉,香味也隨之消失。差不多每年我們都下過決心,一定要等到月上中天,親眼目睹月明裏的嫦娥、玉兔、吳剛和桂樹,但似乎我們只是在心裏無數次地假象過,而從未真實地實踐過。

從前的祭月儀式,頗爲莊重,雖然未放過鞭炮,也不熱鬧,但來自大人們的嚴肅和虔誠,令人生畏。跪在桌前,我們兩個已像打盹的小雞兒,東倒西歪。但大人們一直很清醒,淨手,恭敬地上香,磕頭,作揖,默唸,燒黃裱,用最好的食物,獻祭給月明,並感恩它賜予的此刻。蟲聲四起,斷斷續續,又嘈嘈切切。月明已經升到半天,比起來,它更像一面銅鏡,而上面顯然並無傳說中的圖案。它偌大的光暈,緩慢而持久地釋放着無邊寒氣,祖母說,秋深了。

從前的油燈下,我們吃着涼掉的食物,每個人的心上眉間,都溢着滿滿的笑意。

陽泉的大年

年,是國人最看重的一個節日。這一天,無論陰晴雨雪,無論悲憂煩惱,大家都喜盈盈的,與年怡悅相逢,彷彿只有這樣的姿態,才配得起年這個節日。關於過年的習俗,各地都有各地的特色,兩千多個年,人們都試圖嘗試不改毫釐地去複製粘貼,但同時卻在遵循和傳承中,慢慢改良完善着這個儀式所具備的強大功能和氣勢。

像其他地區一樣,盂縣過年的序幕,從臘月二十三正式拉開,稼牆艱難,人們對食物的珍惜和看重,在一個儀式中被髮揮到了極限。二十四,撣塵日。老話說“越撣越發”,這一天除塵(陳)布新,要將貧窮和晦氣,全部掃出門外,從此遠別,各走一邊,人們拆洗被褥,清洗器皿,還要洗澡理髮。二十五,推磨做豆腐。豆腐,頭福之意。二十六,燉大肉。二十七,去宰雞。二十八,把面發。二十九,蒸饅頭。

轉眼除夕,貼春聯,祭祖墳,然後,熬夜過年。在盂縣,除夕這天還要重新清掃一遍屋內屋外,拿笤帚、雞毛撣子,櫃子、甕子、屋外的柴堆下,雞窩頂,茅廁等等,任何旮旯都不放過,拾掇完了,最後的工程是掃院。這時候,人們會倒走着掃,將舊腳印都掃掉。舊年裏,人被許多煩心事糾擾,它們留下的腳印,倘若不掃掉,來年會運氣大減。所以,辭舊之日,人們用“掃腳印”,來截止晦氣和歹運。

大年初一,會舉行“燒年草”迎神儀式。年草,是人們在場院谷秸堆裏挑選出來的乾淨整齊的秸稈,選幾十根,然後在廟院的柏樹上摘兩枝柏葉,回來,拿紅頭繩將它們鬆鬆系成捆。早晨,天色微曦,大人們將年草放到街門口的空地上,用火點燃,迎接神仙駕到。此刻,全家大小穿戴一新,都圍在點燃的年草周圍,在火光和噼噼啪啪的響聲中烤火。老人們如果腰腿疼,也會在火上烤一烤疼痛的地方,據說烤過了,便會好起來。這種跟神一起烤火,接應新一年日頭升起的習俗,一直延續至今。燒年草,既有對神的敬仰和恭迎,又有對生命的熱愛和珍惜。預示着一家人紅紅火火,吉祥如意。

大約半個小時左右,年草燒完,空氣中只剩下柏葉的香味,人神散去。神回到該在的位子上,底眉頷首,靜默不語。這時,桌上已擺好了“素頭腦”,一人一碗。“素頭腦”,用豆腐和土豆做成。將土豆用少許油炒,入開水煮至熟爛。豆腐切碎丁,鍋內放少許油,炒至大熱,滴少許開水,關火。待鍋內土豆熟爛,湯汁發白,把結成塊豆腐碎用鏟子切成方塊,下鍋。這鍋湯,看似簡單,做起來極其繁瑣,平日下,人們很少吃,只有大年初一早上,纔會精心熬製一鍋。吃時,放芫荽,滴幾滴白酒,入口清淡,回味醇厚。“頭腦”討得是“頭”這個彩頭,新年裏,處處當先,特別是小孩,喝了“頭腦”,學習會進步。

喝完“頭腦”,小孩給長輩磕頭拜年。有大家族人口多的人家,小孩從四面八方涌到長輩的院子裏,有人喊,磕頭了!院子裏黑壓壓一片。小孩會得到壓歲錢。長輩都願助力於小孩,鎮惡驅邪,平安過年。一時,鞭炮聲起,小孩捂着耳朵,穿行在震耳欲聾的炮仗聲中,腳下,是一層細細的炮仗皮。早飯這才正式開始,家家鍋裏,餃子翻騰,彷彿眼下火熱的生活。

初一到初四,有不掃地,不傾倒垃圾的風俗。正月初五一大早,便開始“掃窮土”。舊年月裏,人們睡的是土炕,掀開席子,掃底下的炕土。掃完炕土,又會掃身上的土。小孩站在院子裏,要被大人仔仔細細掃一遍。將窮土掃淨了,小孩這一生,都是富貴之人。舊時初五這天,村裏會起社火,叫“趕虛耗”。傳說“虛耗”身着紅袍,長有一隻牛鼻子,一腳穿鞋在地,另一腳卻掛在腰間,跟腳掛在一起的,還有一把鐵扇子,是給人招來禍害的惡鬼。人們爲了趕走它,讓一年都平平安安,順順當當,便裝扮成各種稀奇古怪的模樣,敲響戰鼓,拍響大鑔,吹響嗩吶,在每家門口都驚天動地氣勢澎湃地驅嚇一遍,“趕虛耗”一直要趕到正月十六。當然,“趕虛耗”這種儀式,如今已改頭換面。但正月十六“遊長病”的風俗,人們一直遵循,這一天,家家戶戶男女老少,走出家門,在戶外散步遊走,將疾病留在外面,將健康和福氣帶回家來,扭身關門。

春天的黃昏,陰冷而微微有些溼潤。年的儀式,正式結束。新年,從此開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