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廟堂裏的事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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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看廟人

廟堂裏的事散文

神歷來不給廟把門,他們更喜歡遊歷,四海縱橫,歇下來做泥胎,憨憨的笑,享受人間的敬意和吃食。偶爾在夜裏集會,召集衆神來喝酒吃果,肆意歡歌。所以廟裏那個有紅塵氣息的人,就不是神。他是人。但他是一條腿粗一條腿細的人。人間總會編排,也不知道根據了哪條天規哪條地律,但總歸是有根據和圭臬的,所以村裏人都說,看廟的柺子是半仙,一條腿在人間,一條腿在天上,雖然瘸,卻是天上地下得穿梭來往。只有這樣的人,適宜住在廟裏。這樣一來,人看他是仙,神看他是人,他可以在廟裏當人,也可以走在村裏的黃土路上,當神仙。他亦不生埋怨懊惱,自覺好在。

廟生了那麼多物事,只有人不是它生出來的。人是人生出來的。有了人,纔會有村莊,有廟宇。村子小,無遊侶閒僧來坐鎮,只有瘸着一條腿的看廟人守護着廟。廟不能親自伸手,護衛它生的樹、鳥、草、靈物,連人間塵埃,都不能拂掃,所以看廟人便成爲了廟的代言人,清掃,看護,修繕,偶爾也被凡人討教仙事一二。

看廟人是村裏起的最早的人,神仙一散,回到泥胎身,他就起來了。冬天摸着黑進到廟裏,神仙們的氣息還在,他無畏懼,就坐在神仙們坐過的地方,在矇昧的暗色中,長久地跟神仙的泥身子對望。他也嘆息,爲紅塵瑣事,肉身凡體的欲求而苦惱,但跟神仙坐一坐,他這些事便消散全無了。當他神清氣爽地站起來的時候,他的仙氣便從歪斜不直的身體裏一點點散出來。他看不見。但人和神都看見了。後來天便亮了。天亮了,神仙連氣息也散盡了。他灑了清水,拿了掃帚,有節律地一下一下將萬丈塵埃一點點掃出廟堂,神仙雖然是個泥身子,但它還是見不得塵掩的,塵土多了,神仙也會苦累。這時煎熬了一夜的人會來廟裏討一味良藥,一進門,便看到了道骨仙風的看廟人,倒吸一口涼氣。那看廟人擡頭看人來,也不出聲,依舊做他手裏的事。

當然,他也不必做多虔誠的模樣。他把整個廟院都會掃一遍,冬天的雪,春天的塵,夏天的花,秋天的葉,掃一年,老一年,他就越不虔誠,越隨意,形骸全脫,白日裏閒坐,他的諢笑都是要討到一兩句罵才甘心。他不是不敬神,他是不敬人。

廟院裏,在白天只有鳥和鳥聲,他會睡足一個長覺,亦無固定時辰。他是沒爹沒孃沒家的人。他的家,在廟外十丈遠,院裏有桃、杏,也不回去摘一顆吃。他家窯洞的窗戶紙破成條縷,西風北風東風南風都來過,一年兩年三年五年的,他都快忘了自己的家。偶爾分糧食,他回家取布袋,推開閉着的門,看到院裏角角落落裏的草,枯了榮了又枯了又榮了,也不把本來不直的腰再彎一把,好似這家跟他無關。隊裏在廟門外替他用油氈紙搭了一個小房子,他裏面生了火,熬粥煮菜。人吃飯的時候,看廟人坐在廟院裏抽菸,每家裏都鬧哄哄的爭搶着把食物填到嗓子眼裏。他也知道到了老天定下的吃飯時辰,但他就是不飢。到人都吃完了,肚子安適了,歇的歇了,忙的忙了,街上有玩童手持棍棒呼嘯來去,他纔會煮飯。他煮的飯奇形怪狀,和好玉米麪,面上用指頭戳一個洞,將山藥丁填進去,就吃餃子了。餃子是逢年過節纔有的吃食,人在平常日子是吃不上的,所以人看他吃餃子,像看仙家吃餃子。他又大方,有小孩湊過來,就賞吃,小孩稀罕餃子這吃食,便欣然接過,待一下口,才發覺全無想象和傳統中的好,甜淡難食,看廟人便哈哈大笑,拿手捏一個,津津有味地吃起來,好似美味佳餚的受用。有時他的柴火裏會煨着山藥。那香甜的氣味在柴煙裏飄到小孩的鼻管裏,誰聞到了,就跑來向他要,他就給。給完了,他的飯也就算吃完了。肚子的事,好象跟他的嘴沒多大關係。別人飽了,他也就飽了。到了後來,他的頭髮鬍子也不剃了,任其長着,坐在廟院的臺階上,短菸袋在口裏銜着,白髯白髮,隨風飄搖,可不是神仙麼。

晚上,看廟人是睡得最早的一個。晚上的人間最喜悅閒在,亦沒有愁病,白天想的,乾的,晚上都暫擱一邊去,洗了,躺在熱炕上,抽菸的抽菸,做夢的做夢,都不出門了。即便有爭吵,亦被厚重的夜色裹蓋了,人在下面,叫也聽不見,哭也看不見。所以,天還沒黑,廟門就關了。廟門關了,看廟人就睡了。只有他睡了,神仙們纔好回來走動。到神仙們鬧騰的時候,看廟人已到夢深處看景去了。村裏人說,他身上按着開關呢。開關是什麼,就是話匣子上的線,拉它,它就唱了,再拉,唱就停了。看廟人的開關,沒人看到是哪跟線,也沒人知道誰在拉它,但他就是定時關了,定時開了,白天黑夜,半人半仙地渡日子。

有人要他說說他跟神仙們的事,他笑笑,白髯裏掩了一個古井般的嘴,天機不可泄露,神仙都是這樣說的。

他活了很多很多年,小孩子長大又生了小孩,他還活着,問他,你幾歲,他也笑而不答。連他都忘了在這紅塵裏滾練多少年了。他在,廟纔在,神仙才安生長久。人說他真是修成仙了,每夜都是要跟天上的神仙喝酒的。但人眼裏的仙,也是要死的。所以他死了。他沒有死在夜裏。他在夜裏會了神仙,跟神仙告了別。清掃了酒肉殘骸,吃了一袋煙,在半晌煮了粥,喝了兩碗,睡到炕上,便死了。他死在白天。白天是人間的天下。

一條腿粗一條腿細的看廟人死了。他的肉身留在了人間,魂魄上了仙界。這下,他在人間是人,在天上是仙。人的歸人,神的歸神,大好。

  2、蜂

花還未開,蜂羣就來了。蜂是不管花開還是不開的,它們來就來了,未計後果得失。蜂這點上比人強,人要做個事都瞻前顧後,猶猶豫豫的,更何況搬家這般人生大事。人搬家是要選皇道吉日的,幾點上香,幾點入住,幾點燃放炮竹,朝哪個方位上供,磕頭作揖,都是要問仙家的。蜂搬家不問仙家,也不敬天拜地,說走就起身了,不管路途遙迢,說停就住下,也不避是廟還是山,佔了誰的地用了誰的穴,這份瀟灑順應,倒真似仙。

蜂羣住到廟裏的時候,廟裏的樹已經好幾千歲了。心都被歲月掏空了,就撐着個龐大的軀體活着,熬着,老着。風從它的身體裏鑽出去,發出戲弄的呼哨,它想哭也不得,想惱也不能。有時樹會嘆息,但轉念想誰讓自己是棵樹呢?世上所有的樹都是沒言語的,連樹跟樹之間都不說話,要麼一見就是千年,要麼,萬年不遇。廟裏的樹除了廟,除了野草,除了響了又熄的鐘鼓,除了一茬一茬的人,沒見過另外一棵樹,它有時懷疑風和鳥帶來的消息,綠葉和氣味的消息,但以它千年的經驗,它還是能嗅到另外一些樹的存在的。樹老了,就成精了。人一茬一茬地長大,一茬一茬地死去,一茬一茬的人都這樣說。

蜂來的時候,一下子就喜歡上了老樹的空心,沒有心便不懂得了疼,不疼,便可承受種種。蜂是這樣想的,樹也是這樣想的,廟也是這樣想,只有人不這樣想,玩童偷偷尾隨家人來廟裏上供,他看到沒有心的樹,便走過來了,草沒了膝,他的小手便摸到了樹幹癟粗糙的身,他感覺到一種來自於樹全部的硬、淤傷和痛意,嚇得縮回手去,眼淚汪汪。便有人喝斥,說誰讓小孩進來的。村裏是忌諱未滿十二歲的孩童到廟裏來的,小孩便哭了,大人也不憐惜,連趕帶罵就把他推出了廟門。老樹知道那小孩在憐惜它,但不能說話,只能看着他出了廟門,向右轉,抹着眼淚,在小道上邊走邊回頭。它是要笑的,它笑的時候整個身子都會顫動。人說那是風颳的,風知道,樹動的時候,跟它是沒關係的。但風也不會說人話,無法跟人解釋,它就嗚裏嗚拉地吼,見誰也不理會,便發脾氣,捲起千堆雪,萬丈塵,再不理,便把小樹連根拔了,瓦片飛出去,地動山搖,它也想把老樹連根拔了,但它動不了千年的根,只有把世界上其他東西毀了,壞了,來刺激老樹沉默安然的好性情。

蜂知道老樹性情好,所以它就住在它心裏了。住在樹心裏的蜂安頓下來。不幾天,花就開了。廟生了樹,樹生了蜂,蜂生了花,花生四季,四季再生天地。世間的次序便是如此這般循環着過下來的,千年萬世的蹊蹺就在這些生生不熄的物種裏應見了。蜂那麼待見花,是它生的麼。它不來,花就不開,它一來,花就羞達達開了。蜂每天都要吻它們,親它們,可是就是不住在花的心裏。花也生氣,板着臉不理它,但蜂自是前後照應左右逢源,那花明知它的假意,卻又耐何不得光陰短暫,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生物也是有靈性的,也懂得勘破,放下,自在的禪理。

蜂把家築在老樹的空心裏,把最甜的蜜藏在老樹的空心裏,把蛹放在老樹的空心裏,把貪愛嗔癡都放在老樹的空心裏,連屍體也要留在老樹的空心裏。老的物件總是能承受更多更重的苦和甜的,失和得。老樹經了太多的風雨,經過太多回生死,沒有大喜悅,也沒有大悲傷,不惱不悅,藹然端正。到了冬天,世上的花都謝了,廟裏的神仙冷得夜夜烤火,老樹的葉子也掉光了,蜂便縮在老樹的空心裏團擠在一起,不出來。老樹習慣了心裏的蜂巢,便覺得它就是自己的心,風來雪來的,它自會小心護衛。蜂也一茬一茬地生死,像走來走去的人。人是分不清蜂的樣子的,在人的拙目裏,所有的蜂都一個樣,不知道哪隻是生來的哪隻是死去的,哪隻是新哪隻是舊。但老樹知道,它的心就是一片海。人眼裏,那海小的可憐。蜂眼裏,那海大到無邊。所以人看樹,多是無動於衷的,而蜂看樹,就多了親切仰望。樹很老了,比生它的廟還老了好幾百歲。人還年輕。人聽說樹比自己老好幾千年,就覺得樹裏的蜂也比自己老好幾千年。它們都是成了仙的物兒,便遠而敬之。扯了紅布,掛在樹枝,擺了供桌,燃了香燭,虔誠又恐懼的喜歡。逢初一十五,又拿凡世裏的好食物來供奉。

老樹的心越大越空,蜂的巢越大蜂越多,蜂生的花也越來越稠。風調皮又輕靈,蜂無法懊惱,返回來便蟄鼓搗它的人,蟄的紅腫疼痛,人的姿勢便越來越遠。人不知道,他疼的時候,蟄他的蜂死了。蜂死了,也只有老樹知道。蜂不會哭,但樹會,它的身體裏滲出苦澀黏稠的液體,把鳥都嚇得遠遠飛開了。

有一天,老樹被柵欄給圍住了,那柵欄是白綠相間,在廟紅色的背景裏格外醒目。樹雖然知道,這柵欄的好處,但還是有幾許不適。幾千年過下來了,它沒想到還能被想起,被給予關注。人看樹不惱這樣的按設,便想把老樹的空心給填了,用木炭呀,木沫呀,藥水,仿真樹皮,讓樹再完整起來。完整起來的樹,人說還能活上千年。千年,於人來說太久長,樹想,千年也不過日月一轉念。樹生的蜂卻不出來,蜂不出來,人的想象就只能在風裏飄,颳走就颳走了,連個影子也留不下。也有人心狠想蜂巢搗毀,但見沒響應,他的狠,只能是眼裏光,只要一閉上,連他也沒有了。

廟還在,樹就在,樹在,蜂也就在。蜂是活物,能飛能跑,能嗅花香,生甜蜜,所以,人也歡喜,天地也歡喜。

  3、廟生

人有了村莊,便會要座廟。有了廟,神便來了。有了神,敬畏心和感激心便也來了。凡人總是要尋求一種值得景仰和膜拜的物種,來監督、指導、平衡和陪伴生命久長的。神也會像人一樣,招徠更多的同類聚在一起熬日子。人說的是熬紅塵,神說的是渡日月。廟裏從來不是一尊神的天下,那些排序和位置不一的神們,在一座廟裏,被人分成三六九等。神估計是知曉並默認了的。但仙界的事,凡間哪是能懂得了的。所以神們從來不爲誰一誰二誰好誰賴來爭奪名次,都笑貌藹然,風雨無阻地睜着眼守護十方大千。白天是凡人的世界,是辛勤勞動,灑下熱汗,獲取豐收,吵鬧,哭,苦和笑的組合,鬧哄哄的紅塵,纔算真紅塵啊。夜裏便是神的世界,是熱鬧的宴席,豪飲,比試道行,說教,參禪,無關冷暖,也是鬧,卻是清虛裏的煙,嫋嫋娥娥上了寰宇,糾纏一處,又各自妖嬈。人在夢中有時會看到神,但醒來,便全忘記了。

有了神,廟自己會生一些東西出來,比如,蛇。蛇這東西在村裏是很少見的。北方的'村莊,有的是厚厚的黃土,蜿蜒的細水,禿山,峭嶺,卻沒有成林,沒有溫溼的雨氣,沒有厚厚的地被物,所以蛇這稀罕東西,便成爲廟生的小仙爺,連村裏最厲害的來來都對它生幾分懼。某天,來來抗着钁頭從地裏回來,走到廟門前,看到一條蛇延着獸吻垂下半邊身體,悠閒地蕩着,大驚失色,趕緊把钁頭扔下,撲通一聲雙膝跪下,嘴裏喃喃着許諾、哀求。到他擡頭,那蛇竟失了蹤影。他大駭。回家便讓他媽蒸了供獻,到廟裏上香去了。廟自己生出來的東西,是讓人間多接受並承認的,蛇是例外,所以人也多敬仰不殘殺。村裏人在二月二龍擡頭的日子,喜歡捏面蛇,然後供在財神爺的牌位前。要是誰晚上做夢,夢見蛇,第二天會在村裏傳個遍,都說財神爺昨夜去了某某的夢裏,看來他是要發大財了。

廟還會生幽深的草,在角落裏。那些草看着跟山上無異,亦是春發秋藏,不改四時次序。但功用卻明顯要比同類多的多,不止入藥,還辟邪,誰要是走路不小心被鬼怪上了身,只要拿這草往懷裏一插,那鬼怪自是遠身了。傳說神有神的道,鬼有鬼的道,人走的是神也走鬼也走的道,所以,要不小心撞上了神鬼們,人自身是難察覺的,一般神鬼們也不生氣,遇見就遇見了,在空中暗處笑笑就看着人走過去了,可是要遇上神鬼正好不爽,就會下一些招數給凡人。所以村裏人走夜路,總是要摘幾枝藏在胸口的。小孩子更是,出村竄親,耳後都掖着一棵仙草,過往的神鬼們暗中得見有護身符牌,遠遠就避開了。

廟生的花,亦不是家院裏的尋常,是芍藥。沒人有勇氣將那些開得仙裏仙氣的芍藥栽到自家院子裏。那是跟月季,美人蕉,柳葉桃,洋繡球這些俗豔不同的花,顏色豔中帶淡,氣韻妖中帶雅。村裏有人見廟裏花開的妖嬈,某天偷偷摘了一枝插到花盆裏,夜裏花盆裏就走出一個女子,看不到臉,只窄窄的腰身,長長的飄帶,不停地叩他的門,嚇得他一夜沒睡,第二天便把花枝虔誠地請回到廟裏了。芍藥花在廟院裏是神仙的花,到了家常人家院裏,就變成了鬼的花。

這世上的廟,最喜生的,怕是樹了。樹這東西,是最易活的,也不食人間五穀,只天地隨緣的供給,它就能活上幾十年,幾百年,幾千年。如果它願意,廟活多長久,它就活多長久。廟老了,殘了,塌了,它也就老了,殘了,塌了。如果廟被人修繕,香火再燃,樹便會重活一回。永清寺的廟塌了,人沒了,樹也便死了。很多年很多年後,一南方僧人遊歷至此,將廟宇修繕一番,到了來年,死了五十年的樹,竟奇蹟般活過來。活了的樹,流了滿身子的淚。人間有直命相見的知音傳奇,這老樹,亦有直命相見的秉性特質,懂得感激和唱和。廟日益擴大,僧侶越來越多,樹日益粗壯,遮了半邊紅塵。

在村裏,樹是廟裏神的藥引子。神職責衆多,它不止得護佑人間平安,還得分管糧食的收成,日月陰晴,天災人禍,連村裏人的生死也在它,誰今年終壽,誰家今年添丁,都是該它管的事。吃人間的奉供,它就得管人間閒事。村裏人病了,也去找它,在它面前跪下,燒一張黃帛,把病一說,拿容器捏一點香灰,走到廟院裏,在樹上折一枝葉或者扒點樹皮,回家在沙鍋裏熬了,病着的人喝下,便會奇蹟般轉好。

神後來走了,是因爲俗世人太稠了,太擁擠,太複雜了,它的力量難以承受俗世的重。它走的時候,天上下雨了。下了雨,人便鑽在屋子裏不出來,人不出來,神流淚的時候,除了天地,誰也看不到。它後來喊了一嗓子,天兵天將聽到它喊,便鑼鼓喧天,雷電齊鳴。等雨停了,人們發現廟裏的真身塑相塌成一堆黃土,廟裏的樹折了一枝。那是神拿去的最後的紀念。人間一遭,辛苦一遭,即便無妄無念的神,都懂得留戀滋味。折了枝的樹,便鬱郁地活着。廟還在,廟生的樹就得活着。後來,廟成了小學校,小孩子出出進進,鬧哄哄的。小孩子天生的靈性讓他們不懂的懼怕,所以,他們常會遇見偶爾回來的神仙,兩下里遇見,也不說話,各走各的。再後來,廟被規劃給了工廠。推土機轟轟隆隆地將破廟推倒,建起一排職工宿舍。廟沒了,樹還在,它沒有腿,不能走來走去,它也不會說話,不能跟天上飄來移去的時間訴苦,它只有等待,等着死,或者活到天長地久。廟變成了宿舍,名字卻沒變,依舊叫廟院。廟院裏的工廠在近百年後破產了,宿舍搖搖欲墜,住着下崗工人。小孩子問,沒有廟,怎麼叫廟院呢。很老的人就說,聽說這裏以前就是一座廟,不過廟都死了,只剩下樹了。小孩子覺得大人的話真是玄得可笑,像天方夜潭。他們喜歡在闊大的樹洞裏鑽來鑽去,幾千年了,樹的心都被時光掏空了,小孩子鑽進去,它一點也感覺不到充實。到了春節,小孩子拿炮仗扔到樹洞裏放,放來放去,樹洞冒出濃煙,小孩子歡喜了,樹覺得自己開始一點點懂得疼了。

夜裏人人都睡着了。廟生的樹睜開眼睛,環視四野。神都歸天了,草死了,廟塌了,村莊消失了,它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再長久,都不再有任何意義。於是,它看看黑黢黢安靜的人間,自己悄悄死了。

早起的老婆婆第一個出了門,那時日頭還沒出來,夜氣還在。她看見倒下來死去的樹,在房屋與房屋之間的空隙裏。她嘆了一聲:廟生的東西,就是靈氣,連死,都記着不禍害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