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負其能散文

師範畢業之後，我在小學一直都執教語文課。有一次，意外地發現了一篇課文《聰明的小高斯》，講的是大數學家高斯小時候巧解從一加到一百的數學題。雖然這個故事很早就知道了，但是面對這篇課文時我還是禁不住走神，這篇課文講的高斯其實就是我小時候的翻版，不同的是，長大了我沒成爲數學家，甚至我從事的職業也完全和數學沒有關係。

記不清是小學三年級還是二年級，一個知識很淵博的數學老師也向我們出過從一加到一百的數學題，我當時的解法和高斯居然不謀而合，老師好不興奮，驚呼：“沒想到我的學生裏也有高斯！”下課後，老師迫不及待把他發現的數學神童介紹給全校所有的老師和學生，一時，我竟成了那所小學的名人。一直到高中，我最能驕人的功課仍然是數學。我解題時表現出的思維敏捷經常讓數學老師稱道。

數學老師對我的欣賞是不加掩飾的。每到講解他認爲超難的數學題，他就說：“這道題只爲我們班一個同學講的，你們都可以打瞌睡了。”他對我的青睞當然會讓一些自認數學拔尖的同學不服氣與嫉妒，也讓我有點飄飄然，自以爲清華北大已成我囊中之物。數學老師卻鼓勵我“志當存高遠”。一次他私底下和我談話說：“在你的身上，我看到的是一個正在成長中的未來的數學家。”他翻箱倒篋，把他多年來珍藏的輕易不肯示人的數學祕籍都借給我閱讀。老師對我的厚愛讓我受寵若驚。心裏暗暗發誓，就衝老師這份苦心，我也該發奮，切莫辜負了老師。

但是，我仍然讓老師失望了。

高一下學期，我突然喜歡上了班級的一名女生，女生的名字裏有個萍字，我就叫她萍兒好了。萍兒容貌清秀，班級男生私底下把她評爲校花。最讓我着迷的是她思考或聽講時總喜歡託着腮幫子，那種姿態跟劉興武的小說《班主任》裏對石紅的描寫分毫不差：“她拿筆的手託着腮，張大的眼眶裏，晶亮的眸子緩慢地遊動着，豐滿的下巴微微上翹”。

萍兒是語文課代表，語文是她的驕傲，但數學也屬於優生之列。我是數學課代表，但是語文成績卻要遜色許多。作文課上，老師公佈的優秀作文名單裏，我總是缺席者。而萍兒，則是作文課上的寵兒。老師常常讓萍兒站在講臺前念她的作文。每次，我都會注視着她落落大方的走向講臺，傾聽着她用她特有的輕柔優美的聲音朗讀。在我心裏，她就是美的化身。

我原本不大在意我的語文成績的。以爲語文嘛，過得去就成，數學纔是重要的。數學老師在課堂下也經常表示對語文課的'輕蔑：“語文成績是好是壞沒個明確的標準。這個語文老師認爲你的作文寫得好，說不定那個語文老師會認爲你的作文很糟糕。只有數學，纔是真正過硬的知識。”但喜歡萍兒之後，我開始覺得學不好語文是一件丟人的事。至少，我的語文成績讓我在萍兒面前有一種自卑。儘管萍兒對我的數學天賦表示過敬佩，但是我仍然覺得她只是安慰我。終於有一天，語文老師在課堂上大加表揚了我的進步，並讓我朗讀了我的作文。這對我是莫大的鼓舞。

高一結束了，升入高二時，我們將文理分科。數學老師告訴我們：“文科一點前途都沒有。只有理科才讓你的人生一片光明。”高中時重理輕文由來已久，他的這種說法也算正常，沒有人會反駁他。

萍兒選讀文科，這讓我有點突然，但很快我就理解了。她和我說過，她的理想是成爲一名詩人，一個作家。她和我談起過許多我聽都沒聽過的作家的名字以及他們的作品。她說：“不管讀什麼大學，中文系是我的首選和最後的選擇。”

我也不假思索地選讀了文科。這讓許多人不解。萍兒也問我：“你怎麼也選讀文科？你是讀理科的料，不讀理科太可惜了。”我當時忽然生氣了：“憑什麼說我是讀理科的料？你別瞧不起人。”萍兒更加困惑了：“我沒瞧不起你的意思啊。”我告訴她說：“我的相信，我一定能學好文科。”我真實的想法應該沒人知道吧：我只想和萍兒同在一個班級裏。

數學老師根本沒料到我會選讀文科。他生氣的找到我，苦口婆心勸我，冀望我迷途知返。誰知我執迷不悟，便恨恨道：“朽木不可雕也。豎子，終非器材！”我當時的固執今天是很難理解了。只記得當時的確有一股不知從哪兒來的自信，讓我相信：憑着我的聰明頭腦，既然我能學好理科，文科我也同樣學得棒。

我被老師說中了，高考那年，我僅僅及第：剛夠大專起分線。填報的高校錄取分數線遠超出我的高考成績。最終我與任何高校沒有緣分，只好就讀本地的一所中等師範學校了。

那一年，萍兒被上海的華東師範大學中文系錄取。和我的失落截然相反，她得其所願。其後出國留學，現在成爲國內知名學者。而我，碌碌無爲，一事無成。

憶及少年時的負氣，不免後悔，但悔又何及！想起讀過的《史記》裏的一段話：“李廣才氣，天下無雙，自負其能，數與虜敵戰，恐亡之。”以李廣之才，身經百戰，每戰必身先士卒，自負其能的結果是引刀自剄。李將軍的生平遭際，讓我內心隱隱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