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恰到好處的痛現代詩歌
一、鄉村裏，風來過
鄉村裏，風來過
它啖盡了枝頭
原有的沉甸甸的幸福快樂
一些嚮往遠方的葉子跟着它出走
一些僥倖倖存枝頭的葉子
企圖藉助陽光的力量
讓幸福快樂重生
思想卻已千瘡百孔
秋天到來的時候
許多手持經幡的母親
在村頭的十字路口神情焦灼的來回走動
等着把那些走失的葉子召回
那些飄在鄉村以遠的葉子
混同着遠方風中的一些殘葉
同它們一起墜落
落進最深的塵埃
落進另一個母親看不見的深秋
二、鄉村，是一條河
鄉村，是一條河
沿河，找一些被泥沙掩埋的往事
掛在鄉村的髮際
讓水光映出玉質的影子
影子，傳承的心跳
等我，用心整理出一首質樸的小詩
填補世人漏掉的寧靜與祥和
然後，用水草安身立命的低調
詠歎。古樸可以上善若水的温潤
收斂流浪的鳥，過往的魚
並不斷生長故事和美麗
三、鄉村，是錦？是暖？
鄉村，是錦？是暖？那滋味
怎能一個“淳樸憨厚”就能涵蓋
在柴米油鹽醬醋茶的日子裏
炊煙，用黑白素描把鄉村餵養
想接近地氣兒，就像農民一樣
赤足站在泥土的肩上
種一些平凡的莊稼
蓋一些簡單的小房
再在房前屋後種上蔬菜
或栽上桃子和杏花
院子裏喂上一羣雞鴨
這樣，你哪兒也不用去
就可以遠離，身患哮喘、三高和骨質疏鬆的城
就可以，給心留下可以被陽光撫摸的間隙
就可以，打撈失落前曾經的念
就可以，典雅詩的温潤和愛嫵媚的藍
就可以，讓目光停留，讓夢築巢
等你，來臨
四、鄉村裏，這些消失的人
剃頭的、修腳的、賣雜貨的
打鐵的、耍猴的、做木活的
説書的、染布的、唱蓮花落的——
這些人，那時
在鄉村裏隨時都能遇見他們的身影
都能聽見他們的聲音
他們在村與村之間走街竄巷
勞作、生活、悲傷、相愛
他們，服從命運的安排
對鄉村，依賴而又絕望
就像根對土、魚對水
小鳥對天空、生死對別離——
使那時的.鄉村温馨又疼痛
而今，他們，離記憶越來越遠
直至再也看不見
沒有人告訴我，他們都去哪兒了
我想，他們一定沉睡在歲月深處
啞默、陳舊。就像古董，腐朽的重力
讓時光彎曲，讓記憶顫動
五、鄉村，失去了方言
莊稼發出的音調
泥土締造的方言
在慾望扯出的橫幅前
留一圈兒越來越淡的汗漬
便扔下鄉村，獨自，走遠
至於鳥語，已經襲擊了懸崖
至於花香，已經被香水遮掩
至於炊煙，早已穿牆而過
至於後來的禾苗與草木，需要重新命名
至於鄉村，失去了方言
不可跳躍的温暖，
只剩古老的名字，支撐一片一片空白
等浮生未歇的夢，在田疇上空
一掠，再掠
六、鄉村，恰到好處的痛
當鄉村在愈演愈烈的城市化中節節敗退
趁一場大雪尚未將鄉村的輪廓掩埋
我拾起鄉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淳樸
拾起他們汗漬裏的鹽、骨子裏的鈣、根系裏的彎曲
拾起鄉村裏足夠多的莊稼杆兒的質樸
把温存於記憶的篝火點燃
讓漸次荒蕪的心情原野
重温紅紅篝火旁鄉村的餘温
莊稼杆兒點燃的篝火，怎能不生炊煙
我看見鄉親，用撩起的衣襟悄悄擦眼
若風從北邊吹來，必定有牲畜的腥臭
街道上那些黑的豬、白的羊、黃的牛、花的雞——
若風從南邊吹來，必定有莊稼的清香
原野裏那些麥苗的綠、大豆的黃、高粱的紅、棉花的白——
那是鄉村騰昇的節氣在我骨頭上開出的花
我用自己額頭上漸趨密集的皺紋
掩蓋鄉愁隱喻的哀愁
七、風攪雪，鄉村拉不直的褶
風。不停
冷峻的刀，劈在冰冷的臉上，生疼
鄉村的曖昧與不堪，不碎
雪。不住
我殘存的思想。它們跟隨風，任性地
在天空流浪。麻雀，頹廢的不見蹤影
風，別吹。等我，等我裹緊
思想進化的外衣，用憂鬱的目光
在風雪進行時暸望
雪，別下。等我，等我握緊
握緊一些名字。名字，一串
我遠方的暖
風。一縷，是可入世的繩
雪。一片，是可出世的藥
風攪雪，就是鄉村拉不直的褶
去年，或許更早，我在骨子裏
種下的一些預言，有一句在今日
開了花
不要人知道，逆來順受的體驗
在我殘存的思想中
緊縮成體温一樣的風景。給自己留條活路
八、鄉村，七月裏的夢
七月，一株玉米
正用它的茂盛，和
不離不棄的曳地長裙
在星星與露水之間
餵養我的夢
脣邊的詩句，就開始裊裊婷婷
落進了寂靜的夜空
抵達一種高度，和
鄉村廣闊的背景
且典，且雅
獨此一味的鄉愁
一如既往的愛，在七月
在融融的月色裏，棲息
我的歌，好日子
在七月的茂盛裏，不老
九、鄉村，詩人，空酒杯
鄉村的泥土裏
住着一位詩人
詩人，是農民
與莊稼為鄰
以泥土為塚
詩人，不愛喝酒
然而，為了鄉村，他醉過一回
醒後，他再也沒有碰過酒
他用過的那隻酒杯
一直在歲月裏空着
有一天，鄉村目睹了
深愛它的詩人，在孤獨中死去
桌子上留着一首沒寫完的詩
鄉村知道，他的孤獨
如同鄉村，田野，空曠而遼闊
站在詩人的詩歌裏
鄉村，沒有為詩人流淚
只是默默把詩人空了多年的酒杯，倒滿，傾灑
讓詩人裝滿山川、河流、草木、莊稼與鄉村的靈魂
靜靜迴歸泥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