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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己隨想日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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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來由的,忽地就很想念逝去的爺爺。直到這時我才徹底明白再也見不到一個人的意義的沉重,我是有那麼熱烈地渴望再見到他呵。

罪己隨想日誌

他已離世兩月有餘,魂魄從未入夢。我想要像祥林嫂一樣癡癡地問一句:“這世上究竟有沒有魂靈?“我聽到的只是空曠的房裏傳來的陣陣迴音,如今應是沒有人敢含糊地回答我“大概是有的吧“。科學竟是如此可怖,彷彿讓世人明白了那些神奇和浪漫都只是子虛烏有。還有誰願意告訴我呢?我想他大可不必爲我的生死擔心,我絕計不會因此而失去生的希望,我只是想知道我和他之間還有靈可通。

我又是那麼後悔讓上帝做了選擇。如果我當初那麼堅定地以爲他會活下去,說不定上帝也會陰錯陽差地將一個健爽的他還給我呢。哪怕是用我的壽數來換呢?我還很小的時候,爺爺奶奶得了重病,我總會急得直哭,幼稚地和似有若無的神靈做交易,用我的五年、十年來換他們的健康好不好?那時真切地怕他們離開。如今的我卻曾愚昧地期盼爺爺離開,這是多麼愚蠢麻木乃至罪惡啊。

又或者是真有神靈,他曾俯身在躺在病榻上的爺爺耳邊說:“你孫子的壽數不夠用來交換了,你自己看着辦吧。”爺爺向來是極聽我話的,這一次的離開或者真是他做出的艱難抉擇,否則他怎麼會在我離家的一個小時後也匆匆離開了呢?如此想來,那強烈的負罪感如潮襲來,使我艱於呼吸視聽。心裏愈發沉重,胸口越加哽塞,想要嗚咽出聲來,卻又擠不出幾滴眼淚……

他那麼愛着他的孫子,可倔強的男孩兒吝於向這個孤獨的老人表現出一絲的敬愛或是憐憫。

以前,他總會在門邊探出半個身子,小心地覷我,生怕打擾了我,我卻早已知道他就在門邊。他已年邁,步履沉重,每一步都似要使出千鈞力氣來拽動僵老的雙腿,鞋底與水泥地板摩擦發出“呲呲”的聲音。發現我正在認真地伏案寫作業,他便“呲呲”地挪進屋來,雙肘撐在書案上,看我寫一會兒,又拿起桌上的鬧鐘看看時間,再立一會兒,就轉身“呲呲”去了旁邊的屋子。椅子輕微地嘆息一聲兒,少時又是打火機“嘣兒”的一聲輕響,我便知道他是開始抽菸了。約片刻後,想是煙抽完了,他就起身“呲呲”去了別的屋子。空蕩的房子裏傳來打開櫃子,翻找東西的聲音。不久他就又“呲呲”地回來,在我的案邊放一包牛奶或是一個水果。再看我寫一會兒,便“呲呲”着離開了,接着就是一步一步緩緩上樓的聲音,他這是要去睡覺了。

他的老境是如此頹唐,尤其自那年除夕跌了一跤,行動已大爲不便,食量也大不如前。身體瘦削,嶙峋如柴。長時間坐臥兼之營養不良,雙腳經年浮腫。難以想象他近三四年來的生活。也許他每日只能在幾間屋子裏轉悠一圈,剩下的大多時間都在睡覺。偶或幫着奶奶剝點蔥蒜,添把柴禾,曬點辣椒也是費力得緊。以前他還會看會兒電視,到了後來,大抵是心疼錢的`緣故,又抑或是眼神不好,電視也不再看了。有時他看見我在看電視,便進屋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試圖跟我說說話,問問我在學校怎樣,我也只是有一句答一句。他見我不愛理睬,默默盯了一會兒電視,就又默默起身離開了。

他生時是那麼想去大城市逛逛,就算是雲陽呢。他從出過門的人口中得知城市的滄桑變化,縣城的房子有多高,新修的橋有多長,他便想自個兒去看看。雖然他一直沒說,他十分清楚自己的境況。但我卻是真實地知道了,從他憧憬的眼神和嘴角的微笑裏我知道了。我也曾打算帶他去雲陽,轉一轉濱江公園,走一走長江大橋。可總是諸多顧慮,遲遲耽擱。以至他終於去成了雲陽,卻已到了日薄西山的地步。今如此,我倒不如索性折騰他一番。或許住在重症室的他也是巴巴望着窗外,這個我無從知曉。

如今我只能憑藉牆上的遺照來回憶他的音容。春節的時候,我一個人靜靜地凝望着照片,他笑得那麼和藹慈祥。四五歲的表妹攥着一把氣球顛了過來。我彎腰抱她起來,指着牆上的照片問她:“這是誰啊?”她擡頭瞥了瞥,又看看我說:“外公。”仍舊埋頭玩氣球。我又問道:“外公去哪兒了?”她停下吹口中的氣球,說:“死了。”或許父輩們就是這樣跟她說的,她還不知死的沉重,說得是那麼輕鬆。我試着瞭解她對死的理解,“死是什麼啊?”她擡起頭來,凝着眸子看着我,一會兒便低下頭去。過了一會兒,她問我:“哥哥,死是什麼?”我咧開嘴一笑:“我不知道啊。”她臉上的小酒窩也立時綻開:“哈哈,哥哥也不知道,哥哥好笨額。”她把頭湊了過來,用小鼻子蹭我的下巴,用勁親吻我的臉頰。我那時只是不想讓她真正知道什麼是死。如果那時我能想到,我興許會告訴她外公去了天上,化成了一顆星星,眨着眼睛看着你呢。這樣是否能讓她多少明白一點呢?這點我也不知道。

我知道的是爸爸應比我更想爺爺。黃土地裏的漢子總是倔強堅強,他口裏雖不說,我們都知道。聽奶奶說爺爺入土後的幾天,爸爸清早出門挑水,總會去爺爺的墳頭坐一坐,給爺爺點上一支菸,捧上一掊吐,和爺爺說說話。他太想爺爺了,長年外出打工,很少在家陪這老人,我想他現在應和眠於地下的爺爺有着說不完的話吧。那濛濛的晨霧中的一點紅星是否會映出一張淚水縱橫的臉呢?爸爸業已老去。

在我過完春節離開家的前一天,夜暮時候,不知奶奶從哪兒找來幾株橘子樹苗,扛着鋤頭就去栽種,我馬上跟了出去。放活的鄰居經過,邊走邊問:“您這麼使勁栽,還吃得到個什麼喲?”她沒擡頭,躬着身子培苗,說:“我吃不到麼,還有我孫子、重孫他們吃嘛。”她不知道鄰居早已遠去,除了耳畔的風,也只有我聽到了。我默不作聲,只是更加小心翼翼地幫她挖坑、植苗、培土、澆水……

想必那幾株橘樹在這個暖和的春天也抽出了新的芽兒了吧。應是的,我彷彿能看到嫩綠的芽兒在風中搖曳,沐着溫暖的陽光成長……